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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回、主家責問衣何在,可知此心非彼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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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4回、主家責問衣何在,可知此心非彼芯

    夜色隱去,山外霞光升起,金烏西行,及至黃昏青漪湖上波光粼粼,日隱西山,又是一輪皓月當空。一天一夜過去了,梅振衣在方正峰頂上端坐一動未動,知焰靜靜的守在一旁為他護法。

    梅振衣突然站起身來,一撣道袍轉身下拜道:「見過師父!」

    鍾離權來了?知焰微微吃了一驚,她並沒有發現,而梅振衣卻發現了,她也跟着梅振衣一起行禮。鍾離權的身形就似從虛空中走出,搖着扇子點頭道:「昨天那一場演法我都看見了,發動此燈有何感受?」

    梅振衣恭恭敬敬的答道:「需博大純正之心念發動,我以雷神劍為燈芯,務求精純。如處無邊玄妙方廣世界,身如蓮台心如蕊,能在靈台中照徹所見。知焰說我此番閉關所證,恰似佛門各乘天境界,未嘗沒有道理,請師父指點關竅。」

    鍾離權沒有回答,一招手,梅振衣身後的青蓮寶燈緩緩飛起落在了他的掌心,緊接着燈芯處發出了一點柔和的光芒。這光芒並不刺眼也未照徹山川,就像一盞普通的油燈。

    梅振衣看的清清楚楚,鍾離權沒有用任何東西當燈芯,卻把這盞燈給點亮了,青玉蓮花瓣仿佛在燈光下變得透明,映襯出玲瓏剔透的璀璨之色。他下拜叩首道:「我明白了,多謝師父指點,弟子尚無此修為境界。」

    鍾離權笑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謙虛,你以雷神劍為燈芯威力不小,連為師也想與你來一番試法。……此寶燈威力不亞於射日神弓,玄妙卻有所不同。」

    知焰訝道:「師父要與振衣試法?他哪是您老人家的對手。」

    鍾離權放回青蓮寶燈捻着鬍鬚道:「未必呀,要看他用什麼手段了,現在還差了那麼一絲,但憑藉青蓮寶燈。也可以一試。……振衣,我問你,昨夜那場演法若真是相鬥,你幾時能敗敵?」

    梅振衣很認真的答道:「知焰未盡全力,以當時的情景推演,我若想擊敗所有人,當然一柱香時間之內。運轉此神器相當艱難,一個時辰之後已難消受。應速戰速決。」

    鍾離權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你出手的威力太大了,若想勉強控制拖延,修為尚且不足。」

    梅振衣有些無奈的說:「師父若想與我試法,我此刻卻不便出手,昨日法力幾用盡,此刻發揮不了最大威力。」

    鍾離權揮起扇子沒敲他,而是扇了他幾下:「且定坐調養幾日。世上無論何種補益仙家法力的靈丹餌藥,此時服用都是藥效最佳。」

    知焰笑了:「師父,若談靈丹餌藥之用,您就不必提醒振衣了,他早就給自己裝備好了。」

    鍾離權要與徒弟試法。這還是幾十年來地頭一遭,說明梅振衣已經有與他動手的資格。七天之後的中午,梅振衣本打算與師父夜間施法,正在想叫山中哪些弟子來觀摩?青漪湖中有一人來到五湖山莊門前。自稱佛國來使,點名要見正一真人。

    胡春得到師父的吩咐,立刻將此人迎上了方正峰,而梅振衣早就洞悉山中一切,在東配殿仙家待客處迎接,知焰仙子也陪在一旁。客人還沒上山,師父鍾離權突然走了進來,揮着扇子朝兩人道:「今日高人來訪。為師也見上一見。」

    胡春迎上山來的是一位僧人,身材不高卻顯得很精悍,臉頰消瘦目中金光閃爍不定,僧衣外披着一大紅猩猩的袈裟。此人剛剛邁過門檻,梅振衣的臉色就變了變,而鍾離權迎門拱手道:「閒散仙家鍾離權,恭迎佛國鬥戰勝尊者!」

    來者竟是心猿悟空,梅振衣在落歡橋頭斬過他的歷世修行化身。又在青風地回憶觀境中見過此人的本尊。當然一眼就能認出來。此時來的並不是心猿悟空的本尊法身,鍾離權迎門施禮話中帶着仙家妙語聲聞。告訴了梅振衣這是天國鬥戰尊者的心愿化身。

    所謂心愿化身,是心猿悟空動念發願,在人間斬出的顯象之身,為了完成某件特定的事情,那麼他此番一定是衝着青蓮寶燈來的。眼前地化身從神識來說與心猿悟空本尊一體無分別,有一樣的神通手段,但沒有本尊金身,法力雖強卻非不滅不盡。

    心猿悟空也拱手唱了個諾,笑道:「竟是你這老道在此迎門,是怕貧僧欺負你的小徒弟嗎?你放心,我今日發願而來,是來談事情的,有一場結緣功果要做。」他並不像落歡橋頭那般兇悍,笑着說話時還有幾分擠眉弄眼的滑稽感。

    「青漪三山晚輩仙家正一、知焰,拜見鬥戰勝尊者。尊者駕臨山中,榮幸萬分,請坐看茶。」梅振衣與知焰也一起上前行禮,並沒有提及落歡橋頭之事。像那種歷世化身,要麼斬盡修行圓滿,要麼斬滅願心未成,如果斬滅地話實與本尊再無關係了,從仙家緣法角度,心猿悟空也不會再糾纏。

    有師父在,梅振衣沒有坐在主坐上,正中主座的右手坐的是鍾離權,左手位空的,但旁邊案上放着一盞青蓮寶燈,既然知道對方地來意,乾脆就把燈拿出來放着。梅振衣在右側最上首與心猿悟空面對面而坐,知焰坐在他的身邊。

    胡春雖然是五湖山莊之主,在山中晚輩面前地位也很尊貴了,但此時只能在一旁侍立,做個端茶倒水的小僕童而已。

    坐下之後,心猿悟空目中金光掃了一眼胡春,卻沒說什麼。鍾離權首先發話問道:「尊者方才所言,有一場結緣功果,何指啊?」

    心猿悟空也不廢話,一指青蓮寶燈道:「就是這盞佛前寶蓮燈。」

    他說話的同時帶着仙家妙語聲聞,除了胡春之外,眾人都聽明白了是什麼意思。這盞燈的來歷可真不一般,它是佛陀人間示寂前。講法時身前供奉的一盞燈,隨着佛陀妙語聲聞,燈中光芒照徹天地,有慧眼根器者皆可見。

    佛陀示寂後,這盞燈留在人間,傳人以大慈悲功德可將之點燃,毫光萬丈弘揚佛法光輝,確實是一件佛門聖物。但人世間幾經戰亂。這盞燈後來也不知流離輾轉於何處,五百年前為青城山修士千柱道人所得,再二百年,又流落於崑崙仙境蠻荒之中。

    直至今日,梅振衣於青漪三山中發動其真正的仙家妙用,驚動了佛國,故此鬥戰勝尊者尋來。至於結緣功果,把燈還給鬥戰勝尊者。或者供奉給一家佛門寺院,重新安置在佛陀座前。有什麼條件都可以提,其中緣法肯定不簡單,心猿悟空是來找梅振衣商量的。

    心猿悟空最後又說了一句:「梅真人功業不小,曾將不動尊明王逐出人世間。不得再向教外之人顯象。此事已揭過,若可歸還青蓮寶燈,其功果堪比韋馱天尋回佛心舍利。」

    梅振衣還沒答話,一屋子人突然又都站了起來。因為山中又有人到訪。這一位客人從齊雲觀方向來,自稱天庭使者,點名要見正一真人,劉海按師父地吩咐也把他迎上了方正峰。此人身穿軟鱗站甲,披着玄色披風,相貌堂堂英氣逼人。

    他剛剛邁過東配殿地門檻,鍾離權就搶步上前迎門拱手道:「閒散仙家鍾離權,恭迎靈宵寶殿守護神將楊戩!」梅振衣與知焰也上前施禮。請到廳中看茶,就坐在心猿悟空的身邊。

    楊戩來的也不是本尊法身,與心猿悟空一樣的心愿化身,坐下之後有意無意的瞄了胡春一眼,又沖眾人笑道:「鍾離權金仙也在,是怕徒弟撐不住場面嗎?我化身而來只為帶一句話,鬥戰勝尊者將化身下界索取青蓮寶燈,沒想到猴性忒急。我還沒進門。尊者就先到了。」

    梅振衣本想命胡春退下,想了想又沒這麼做。讓這位弟子繼續留在廳中,劉海也侍立一旁。他試探着問道:「上仙此來,就是為了帶這一句話嗎?」

    楊戩笑容不變:「本意是為了傳這句話,讓梅真人心中有數,既然來晚了就是多此一舉了,恰好鬥戰勝尊者也在,我就討一杯茶喝,坐在這裏聽你們說些什麼。」


    這番話也帶着妙語聲聞,提醒了梅振衣幾件事。首先青蓮寶燈是梅振衣找回來的,雖然名義上是水無痕所奪,但那種障眼小技巧只能瞞住凡人,假如梅振衣要把這盞燈給心猿悟空,水無痕與青城劍派都不能說什麼。

    這盞燈輾轉流傳千年,早已不是佛國之物,雖然它的地確確是佛門聖器,但從人世間來講,此時地主人卻是梅振衣,若梅振衣將它交給水無痕,那主人就是水無痕,佛國眾菩薩自然不會強奪。若歸還寶燈有大緣法,佛國一定不會讓梅振衣吃虧的,可以趁機好好談一談,有什麼條件都可以對心猿悟空提出來,別怕,也千萬別客氣。

    但無論還與不還,梅振衣都要講仙家緣法,要從寶蓮燈本身地妙用以及寓意來談,要把這盞燈的來龍去脈、修行所指弄明白了才行,否則就是白白從手中過一遍。

    楊戩說完這句話就住口不言,在一旁喝茶看熱鬧。梅振衣開口問了一句話:「既然尊者為青蓮寶燈而來,那麼請教尊者,可知此燈素無芯?」

    梅振衣的話與青城劍派的傳說不一樣,這盞青蓮寶燈根本就沒有燈芯,相當年千柱道人動用這盞燈的方法與梅振衣類似,也是合器發動。至於千柱道人以何物為燈芯梅振衣並不清楚,或許是赤精子所留,或許是千柱道人自己煉製的,後來讓姚妖王給吃了。

    心猿悟空點頭答道:「然也,芯既是心,此燈如無心之身。」

    梅振衣又問道:「請教尊者,可知此燈難動用?」

    心猿悟空又點了點頭:「然也,若心中無明,難現光毫。若圓滿無礙,可現無量光。」

    梅振衣再問道:「請教尊者,可知此燈有何妙?」

    心猿悟空沉吟着答道:「照徹靈台之物,心念純正、定力精深。可借物現光毫,光毫與神念無別。若知靈台化轉之功,可以心念為芯,無需借物也能動用。有此燈指引,可證修行路途。」

    梅振衣於座上拱手:「多謝尊者指點,我無他問,尊者有話可以問我。」

    這場面有些奇怪,梅振衣問了這三句話。心猿悟空都答了,卻沒有說這盞燈還還是不還,而是讓心猿悟空提問。心猿悟空地話答的毫無破綻,但恰恰無法證明這盞燈只有在佛門才能發揮真正的妙用,故此梅振衣不表態。

    心猿悟空抬頭看着梅振衣,目中金光甚為凌厲,開口問道:「請教真人,可知此燈為何物?」

    梅振衣沒有答話而是一揮手。心猿悟空身後的屏風緩緩打開了。這座東配殿當然不止一間待客廳,客廳左側是被合頁屏風隔斷的,打開之後隔壁是一間廳堂,南牆上掛着一溜畫像。

    其中有六組慧能、智詵禪師地顯世真容相,還有地藏王菩薩、不動尊明王地法身相。下方設着香案拱奉,正中畫像上是一位手捧金瓶梅笑嘻嘻的小和尚,神情勾繪的惟妙惟肖。梅振衣以神念吩咐胡春走過去,將香案上一盞鎏金高腳銀燈拿了過來。放在青蓮寶燈地旁邊。

    梅振衣一指高腳鎏金燈,笑而不語,不答便是答,至少有三層含義。這盞燈原是供奉之物,也是梅家之物,雖出自世間工匠之手,但工匠不能管梅振衣怎麼用它。青蓮寶燈也是如此,一個物件而已。供於佛前增輝,本身卻並無佛性。

    心猿悟空搖了搖頭,又問道:「請教真人,可知此燈非彼燈?」

    梅振衣點了點頭,頭上金色的髮簪飛出,落於青蓮寶燈中,這盞燈發出了淡淡的光毫,他仍然沒說話。這也是一種回答。如果說青蓮寶燈與那一盞鎏金燈有什麼不一樣。它是一件神器,有法寶的妙用。有了相應的修為,誰都可以使用。

    心猿悟空皺了皺眉,再問道:「請教真人,可知此心非彼芯。」

    梅振衣笑了,終於開口道:「尊者所問,便是我所答。若以佛心舍利為燈芯,自現無量光毫,但問世間誰能發動?若無此燈,佛心仍是佛心,無量光並無分別,只是尊者心中有分別而已。」

    心猿悟空神色凝重道:「佛心舍利是你相助尋回,為何不求結緣功果圓滿呢?」

    梅振衣臉上地笑容更盛,不緊不慢的答道:「稚子溺水,鄰人救之,主家責問衣何在?」

    只聽撲哧一聲,楊戩把口中的茶水噴了出來,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梅振衣,你可真是個妙人!……猴頭啊猴頭,今天這盞寶燈,你是無法強求了。」

    楊戩為何笑成這樣?梅振衣剛才那短短几句話講地是一個典故。有個小孩夏天脫了衣服下河游泳,被浪頭捲走了,鄰居看見把他救了上來送回家,小孩的父親卻責問鄰居——我兒子的衣服哪去了?

    心猿悟空沒有理會梅振衣,卻轉頭向楊戩喝道:「三隻眼,你笑什麼笑?我無責問之意,只是動念下界求一場功果圓滿,與佛門是美事,於梅真人也無損,何來強求之說?」

    楊戩還在笑:「你怎知與梅真人無損?那也是青城劍派的聖物!……想想你自己吧,你可不就是無量光斬下的一截無用燈芯?」

    楊戩怎這麼說話呢,也不怕心猿悟空蹦起來揍他?心猿悟空臉色一沉道:「何為無用,就憑你也說這話?」

    鍾離權趕緊插話勸道:「莊子有雲『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有用無用皆有深義,鬥戰勝尊者也不必計較。」

    心猿悟空起身道:「論道之語已說完,以梅真人地緣法,又有何指點?」

    梅振衣也起身行禮:「我也想結這段善緣,無奈已答應一世間女子將此物交還青城劍派,自當守諾。在青城弟子眼中此物之重,不亞於尊者。尊者若欲求,可問青城劍派。」

    楊戩仍然多嘴道:「猴頭已經去天庭問過赤精子寧封前輩,但寧封前輩說這是人間青城之事,要心猿悟空自己去想辦法,依緣法而解,要不然我真懷疑這猴頭會直接來偷。你讓猴頭去問青城劍派要東西,人家哪裏會給?」

    心猿悟空怒道:「偷什麼偷?我已證鬥戰勝尊者果位!……我若去求,那些無知劍士自然不明白緣法,若是梅真人開口,事情還有得商量。」又朝梅振衣道:「我不阻世間女子還燈之事,但隨後梅真人可否向青城劍派說明原由,並由你出面商談,問他們怎樣才肯讓出青蓮寶燈?這件事你應當能答應。」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道:「我也可以不答應。」

    心猿悟空:「你怎麼才能答應?」

    梅振衣走過去拿起那盞青蓮寶燈:「我想與尊者試法。若敗了,自然替你辦這件事,找青城劍派儘量商談索取,我本人也沒別的條件。若勝了,請你莫再糾纏青城劍派,就讓他們安心供奉宗門聖物。」

    梅振衣居然要和心猿悟空動手試法,心猿悟空卻沒有笑他自不量力,點了點頭道:「理應如此,方才論道,怎知你不是話頭禪機而已?只有發動青蓮寶燈與我一試,證明你所言不虛,不論我的願心是否能成,也好熄了此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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