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九隻貓爪(1 / 1)
轟隆的雷聲炸開。書神屋 www.shushenwu.com
劫雲密佈,天邊一片漆黑。
遠遠的,玉浮生看見了師尊渡劫的全過程。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看上去忐忑又不安。
她努力站得很筆直,但是抓住劍柄的手開始發白。
玉浮生以為師尊的那些幸運符,就像是小時候給他的長命鎖一樣,是一種祝福和傳統。
但是在這一刻,少年發現了一件事:
她在害怕。
這個認知猝不及防地闖入了少年的世界。
——師尊,怎麼會怕天雷、怕死呢?
答案也很簡單:沒有人不怕死、不怕天雷。
只是師尊從前總是笑眯眯地告訴他:浮生不要怕,師尊在,什麼事情都不會有。
勾曳劍其實沒安好心。
它想讓玉浮生發現,他的師尊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她只是一個連天雷都會感覺到畏懼的普通人。
勾起一個少年的狼子野心,並不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當玉浮生意識到自己的師尊並不是不可戰勝,也會懦弱後退的時候,還會再將她當做偶像一樣崇拜麼?
風雨中的白虎怔怔地看着那個朝着天雷飛去的身影。
她似乎沒有他記憶中的從容。
小時候牽着他的手擋在他身前的神明原來是肉體凡胎,她很努力地站起來,替他遮風擋雨,因為每一次都裝作雲淡風輕,小孩真的以為她無所不能。
對很多人而言,當他們發現權威坍塌的那一刻,叛逆期也就到來了。
然而,那隻威風凜凜坐在風中的白虎卻突然感覺到了一種奇怪的情緒。
因為被姜狸養大的緣故,徒弟沒有什麼很大的野心。
少年被師尊教得很好,很早之前就規劃了自己的一生。
報仇雪恨後,少年只想要回到師尊的身邊,做她一輩子的小跟班。
但是現在,好像不太一樣了。
他看見了師尊發白的手指。
——我想牽着她。
他看見了師尊一次次朝着天雷飛去。
——我想擋在她前面。
她害怕天雷。
——我想有一天,天雷再也不能傷害她分毫。
這種感覺來得又快又急,就像是成長也是猝不及防發生的。
他突然間感覺到了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
風雨中的那隻白虎,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虎爪。
——我想要保護她。
白虎本來打算直接跟上去,卻突然停了下來。
從前,少年是不會理解大人的窘迫。
他的心中,強大的師尊是不可能害怕天雷的,她不願意告訴他,只是因為她把他當小孩。
但是現在,少年隱約察覺了師尊的小心思。
大人的倔強和自尊心,有時候總是來得莫名其妙。她躲着他、不肯告訴他,僅僅是因為不想要他發現她害怕。
這個認知非常荒謬,但,徒弟好像早就習慣了包容家裏那個不太靠譜的大人。
白虎蹲坐在了不遠處,它時刻守在原地,盯着那邊的天雷。如果師尊遇見危險,它會隨時衝上去。
如果一切順利,它就會坐在原地,等師尊渡劫結束,再悄悄離開。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姜狸的元嬰天雷沒她預想中恐怖,雖然是七七四十九重,比別人的要兇險許多,卻好歹留了一條活路。
不至於九十九重天雷把她直接劈回原型。
當渡劫結束,山的那邊的劫雲漸漸地散開。
就在徒弟以為渡劫順利結束,準備在師尊發現之前離開的時候。
——山的那邊卻遲遲沒有動靜。
姜狸當然沒有被天雷劈死。
只是最後一道比半座山還粗的天雷把她劈得站不起來了而已。
她身上的護體法器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報廢。
幸好掌門師尊的護體靈氣還在身上。
她躺在坑底半天沒緩過來。
但是筋脈沒斷完、骨頭還有幾塊沒碎,渡劫一切順利。
姜狸心想渡劫前求神拜佛還是有點用的。
本來,在姜狸的設想里,她在外面渡劫結束,去大師姐那裏修養十天半個月,就可以回望仙山了。
屆時,她就可以風輕雲淡地對小徒弟說:
——師尊進入元嬰期了,厲不厲害?
她幾乎可以想像徒弟充滿崇拜的眼神。
她吭哧吭哧從坑裏爬出來,卻隱約聽見了小徒弟的聲音。
姜狸一開始以為是幻聽,直到遠遠看見了徒弟的身
影。
姜狸:「」
愛面子的大人立馬嗖地躲在了一塊大石頭後面。
她提高了聲音:「浮生,別過來。」
小徒弟的腳步停下來了。
日復一日,姜狸下意識地在小徒弟的面前維持風輕雲淡、高深莫測的師尊形象。
就像是現在,姜狸在大石頭後面,快速將被天雷劈得焦黑的一雙手臂用破爛的袖子藏起來,她努力扒拉了一下頭髮,讓自己看上去整齊、優雅一點。
她雲淡風輕地對大石頭後面的徒弟說:
「徒兒,你怎麼來了?」
「區區天雷,不用擔心,師尊沒事。」
「修煉本就是逆天而行,吃一點苦頭實在是算不了什麼。」
石頭後的少年沉默了一會兒,銳利的眼神盯着那塊大石頭。
從前,小徒弟乖巧至極,下意識認為師尊什麼都是對的。
然而當跳出了這個認知後,小徒兒突然間意識到——
師尊是個普通人。
她會為了大人的自尊心欺騙他;
她也會在受了重傷後,裝作若無其事糊弄他。
她還很笨。
就像是現在,地上的血跡,正在蜿蜒地朝着他流淌過來。
姜狸正坐在那大石頭後面,用袖子擦自己臉上的灰。
徒弟的靴子停在了她的面前。
聲音從頭頂傳來,「姜狸。」
他抓住了她被劈得漆黑的手。
徒弟說:「區區天雷。」
姜狸:「」
他看向了她的側臉上一道灼燒的痕跡。
徒弟說:「不用擔心。」
姜狸:「」
被徒弟看着,姜狸很尷尬。
姜狸轉過了臉,變回了一團貓,蹲在了一邊,不肯搭理徒弟了。
徒弟在大石頭邊叫她「姜狸」。
那隻貓甩了甩尾巴,炸着被燒焦的毛,裝作沒有聽見。
徒弟想要把那隻被劈得毛都打卷的貓抱起來。
被狸花貓一爪子拍開。
狸花貓扒拉了兩下自己的臉,鬍子竟然掉了下來。
姜狸:「」
師尊不理他。
徒弟最後只能從儲物袋裏掏出了一套衣服,放在了師尊的身邊,默默地轉了過去。
——姜狸其實死要面子、被拆穿後就會耍賴。
——但是,他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很習慣這一點了。
徒弟熟練地認錯:
「師尊,對不起,我不該過來。都是我的錯。」
好一會兒,徒弟才聽見大石頭後面傳來了動靜。
衣服嗖地被拽走了。
徒弟掏出了一瓶靈藥。
姜狸:「區區小傷,修煉本是」
徒弟接上:「逆天而行。」
徒弟背對着她,把藥推了過去的:
「師尊,療傷也是逆天而行。」
姜狸:「」
她擦了擦臉上的灰。
想到徒弟看不見,她這才把藥接了過去。
劫雷可以重塑筋骨、拓寬筋脈,好處無數。但是並不代表被雷劈的過程不痛苦。
少年聽見了身後傳來了輕微的吸氣聲。
他捏緊了掌心,控制住了自己轉過去看她的欲望。
小徒弟輕聲問:「狸狸,很疼麼?」
師尊是只貓妖。貓怕燙,一點熱茶燙到舌頭都能嚷嚷好幾天,天雷劈在身上應該是如同熱水潑油一般。
然而這一次,石頭後面的人卻十分倔強:
「修煉本是逆天而行,別擔心,師尊不疼。」
小徒弟:「」
好一會兒後,他問:「師尊,要我背你回家麼?」
姜狸努力把臉上最後一塊黑乎乎的印記擦乾淨。
她撐着劍站起來,雲淡風輕道:「不用,咱們可以御劍回去。」
——筋脈還沒修復,一定疼得厲害。
徒弟好像一下子就變得有主見了。
他直接說:「師尊,我背你回去。」
姜狸剛剛想說徒弟這么小不點話到了嘴邊,突然恍惚意識到,少年的肩膀寬闊,已經可以背得起她了。
她猶豫了片刻。
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掌心。
想了想,最終還是趴在了少年的肩上。
她下意識地想要撐一下,不讓全身的重量壓着小徒弟。
但是少年說:「師尊,你很輕。」
姜狸很是不自在。
大人總是想要在小孩面前維持形象,不管遇見多大的風浪,都想要在小孩面前表現出來雲淡風輕的一
面。
被拆穿的時候,總是心虛又氣惱。
怕死是丟人的事情麼?
當然不是。
但是姜狸不想讓徒弟覺得自己的師尊是個貪生怕死的人。
姜狸選的地方又偏又遠,是個距離天衍宗有一段山路的犄角旮旯,路不好走,少年背着她,步子卻十分穩。
她悄悄看徒弟。
少年的睫毛很長,垂着眸子的時候會有綺麗的陰影,不知道在想什麼。
姜狸沒忍住。
她小心翼翼地問背着她的少年:
「徒弟,你會不會覺得,師尊不厲害了?」
徒弟說:「沒有。」
——姜狸覺得小徒弟在騙她。
察覺到這個回答沒有起到安慰的作用。
一向話不多的徒弟,想了想,還是開口了:
「師尊,我只是覺得」
姜狸豎起了耳朵。
徒弟停頓了片刻:
「小時候保護我,一定很辛苦。」
她就是這樣孤身帶他走出了放逐之地,讓他這樣一隻孤僻、冷漠的野獸成為了人人喜愛的小師弟。
小時候,小白虎以為那是師尊的超能力。
但是現在,他想:
師尊做他無所不能的守護神,一定很辛苦、很努力。
這樣小的一隻貓,到底是怎麼撐起他的整片天空的呢?
他說:「姜狸,你很好,是全天下最好的師尊。」
姜狸:「」
她突然間不吱聲了。
她趴在少年的肩膀上,突然有點想哭。
徒弟好像真的長大了。
她趴在他的背上,呼吸淺淺。
其實在悄悄吸氣。
山路漫漫長,地上的落葉一地,還有大雨過後的清澈水窪。
少年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姜狸,我長大了。」
「以後有事情,不要瞞着我。」
姜狸說了好。
她又別彆扭扭道:
「徒弟,你要給師尊一點面子。」
「好。」
隔了一會兒。
她問:「徒弟,你能不能把今天的事情全都忘掉?」
徒弟:「好。」
這條路就像是小時候,每個秋天和姜狸一起走過的石板路一樣漫長。
少年發現,貓妖的體型和虎族有很大的差距。她比他想像中要輕、要嬌小得多。
她的手攀住他的肩膀,是一雙少年可以輕鬆包住的小手。
他幾乎想不起來,為什么小時候她可以一整個牽住他的手。
也許等到再過一年,他就可以低頭看她了。
下雨了。
天晴了。
小徒弟的心中突然間被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充盈了。
——他想快點長大,變成一把大大的傘。
每當下雨的時候,都擋在她的頭頂。
讓她永遠不會淋濕。
然而,師尊卻還沒有察覺到徒弟的變化。
愛面子的大人,在發現自己的包袱好像還沒有全部掉完後,漸漸找回了當師尊的自信。
姜狸知道自己身上有一些小毛病,比方說偶像包袱重、愛面子、嘴硬,她也很難做一個像大師姐一樣成熟穩重的師尊。
但是姜狸對小徒弟說:「以後,師尊會改的。」
姜狸一直在努力當好一個師尊。她並不是那種不講理的師長,就像是小時候一樣,姜狸總是會和小徒弟承認錯誤。
她還想要說些什麼,少年卻停了下來。
「師尊要改。」
「狸狸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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