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玉珠的點頭終於讓老祖宗的笑意蔓延到了眼角,她輕拍着玉珠的手說:「既然回來了,就別在出府了,在家裏好好的將養,你母親那裏也是太沒章法,待我申斥了她,讓她給你陪個不是……」
玉珠連忙道:「這不太折殺了我,萬萬不可……」
一時這頓祖孫的晚飯飯吃起來倒是順心合意。
食完飯後,玉珠本來想迴轉自己一直寄居的老宅,可老太太也不放人,只讓她先回自己原先的閨房,至於存放的雜物,叫僕役命人搬回來便是。
玉珠在蕭家的主母面前從來是不會說半個「不」字的,當下用餐完畢,以茶漱口後,便一身告退,自回閨房安歇去了。
蕭老太太一時也有些乏累了,在貼身婆子柳媽的服侍下,用濕巾帕子擦拭一番,便寬衣躺下準備休息。
柳媽出去倒水,不一會回來,小聲地對老夫人說大少爺在外面候着呢。
可老祖宗卻只讓柳媽藉口她已經睡下,便將大少爺蕭山先打發了。
等柳媽回來,便依着往常的習慣將溫過的手伸進被子裏替她揉捏,然後小聲道:「少爺眼看着是又要入魔的光景,老祖宗您怎麼還要留六小姐在府里?」
柳媽是老祖宗當年出嫁時帶來了,一輩子沒有嫁人,是個府里的老人兒。蕭老夫人倒是沒有避諱她,嘆了口氣道:「若是放在外面,只怕山兒便也要長住在外,樂不思蜀了。將自己的六妹養成個外室……好說不好聽,不用皇帝下旨,我就算蒙着老臉下黃泉也愧見列祖列宗。原本指望他娶了媳婦能收心,可你看他屋裏的陳氏,也是個拿捏不起來,虧得她還是總兵的女兒,沒有半點虎門將女的氣息。既然是這樣,倒不如叫六丫頭回來……」
說到這,蕭老夫人想起更重要的事情:「對了,不是說明兒,溫將軍便要到了,你告訴景年屋裏的,此事關係着我們蕭府上下,她若再一味小肚雞腸,專營着她王家的那點子破事,便自裹了行囊回娘家去……還有,六丫頭穿得太素淨了,既然回了娘家,不必為那王家小子祈福,去庫房裏取幾匹鮮亮的綢緞,給她做幾件新衣,也不至於叫家裏的貴客輕看了……」
柳媽點頭稱是,替蕭老夫人蓋了被子便悄悄退下了去……
單說玉珠回了自己的房中,也不知是不是大習慣了自小便睡的枕榻,竟是一夜都沒有成眠。
第二天一大早,珏兒取來溫水替六姑娘淨面時,略微心疼地看着那雙秋眸之下,平添了兩抹黑暈。六姑娘平時就總是搬弄那些個雕品,勞神費眼,加之皮膚太白,黑了眼圈便明顯得很,
珏兒心疼地趕緊取來桌上的茶壺,用絹帕裹了泡開的綠茶葉替玉珠輕輕敷着眼下道:「明明睡得挺早,怎麼這眼兒還成了這樣,要不一會吃了早飯,再躺下休息回籠睡上一覺吧。」
玉珠微啟嘴角笑道:「還當我們是在舊巷裏肆意度日,想怎麼着都成?只怕一會便要有人來了吧。」
六姑娘的話剛落了地,果然外面的亭廊傳來的輕快的腳步聲,不一會五姑娘便神采飛揚地推門進來了:「六妹,你可聽說溫將軍下午便要來我們府上做客!」
看着蕭珍兒興奮難當的臉兒,玉珠輕輕地移開覆在眼下的茶包道:「你說的……可是溫疾才將軍?」
蕭珍兒揮手屏退了自己的丫鬟,然後自搬了凳子坐在了蕭玉珠的身旁,微圓的臉兒上竟染上了抹紅暈,她低低道:『妹妹可知,溫將軍的內人因為小產血崩,幾個月前亡故了。」
這樣的人間慘劇,搭配上五姑娘那一臉撿了荷包的竊喜,實在是有些讓人愕然。
不過在內屋整理衣箱的珏兒倒是知道內里的緣由的。
這位溫疾才是西北的一員虎將,他是蕭家大少爺在外求學時的同窗,二人交情莫逆,當時溫將軍還未如現今一半權勢滔天,溫棟樑也會三五不時地來蕭府做客。
蕭珍兒見了溫將軍幾次後,便儼然將溫郎視作了夢中如意郎君。這般國之棟樑,生得高大健碩、儀表堂堂,怎麼能不讓人心生愛慕呢?奈何彼時溫將軍眼裏的芙蓉俏棠是蕭府的二姑娘蕭璐兒,想當初真是差一點,這位溫將軍便成了蕭家的姑爺。只是後來,那溫將軍不能與皇上一較高下,情場失意之餘,便不再似從前那般頻繁地往來蕭府了。
至於蕭珍兒,單論容貌而言,與胞姐蕭璐兒若牡丹與雛菊之別;若再加上談吐氣質,便是牡丹與狗尾草之差。
可是溫將軍雖然不曾留心蕭珍兒,五姑娘卻就此埋下情種一顆,再看其他男兒難免心生比較,以至於難揀選出整齊的出來。
後來她聽聞溫將軍迎娶了一位來自江南的大家閨秀,痛哭了幾次後,才淡了做將軍夫人的心思。可哪裏想到,蒼天不負痴心人,這般矜持着不嫁,竟然等來了正室血崩升天的一日,怎麼能不叫五小姐欣喜若狂?
珏兒想到這,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那個溫將軍打起仗來勇猛無比,的確是個棟樑,可是他的風評在西北的各大府宅里也是風號浪吼。只那府里養着的若干小妾不提,在歡場之上也是能熬度的一員健將。
至於那正室血崩,據說也是與府內的爭風吃醋有關。這麼一看二小姐還真不愧隨了蕭府老祖宗的七竅心肝,一早便看出溫將軍並非良人,趁着選秀入了宮去了。也不知五小姐這般的心急入了溫府,那短缺的心眼能不能禁得住府內的勾心鬥角。
珏兒心裏正想着,便聽外屋裏五姑娘接着言道:「人都說溫將軍此番,既是出遊散心,也是要在府宅里找尋一位合適的女子續娶……他別的府宅不去,單來了蕭府……妹妹你說,他會不會向爹娘提親?」
六姑娘聞言道:「這……不大好說,而且我不曾與溫將軍見過,並不知溫將軍是怎樣的人品,可是依着姐姐的品貌,找個年齡相當的少年才俊似乎更加穩妥……」
「六妹是不是認為我不配溫將軍?」五姑娘最聽不得旁人提起她不能嫁溫疾才,說話頓時有些發急。可一看六妹因為自己提高了嗓門立刻頓口不語,又有些過意不去。昨日因為母親大鬧一場,她才知六妹在王家受了怎麼樣的委屈。如今祖母才溫暖了六妹的心腸,自己這般臉酸,當真是不妥。
於是不由得又降低了嗓門柔聲道:「六妹,你說這話,足可見是見識不夠。若是你見過溫將軍便知,那些個府宅里將養的公子怎麼及得上溫將軍分毫?……不過說來也是湊巧了,為何溫將軍來府上時,你總是不在府里?不是去廟宇上香,便是隨着祖母去吃素齋泡溫泉了……」
聽了這話,六姑娘只是笑了笑說了句「湊巧罷了」,也沒有再開口說出溫將軍有何不妥之言。
倒是五姑娘想起了自己此來的用意,貼着六妹的胳膊道:「昨日見你穿的那一身窄裙甚是別致,好過那些大紅大綠的裙衫,我那些個衣服都穿得有些發厭,不知能不能穿幾天你的衣服改一改通身的氣韻?」
玉珠愣了一下,道:「昨日母親派人來叫我吃飯,收到帖子時,時候已經不早了,是以走得急些,也沒有來得及換衣衫,那一身窄裙是我裁來雕玉做粗活時穿的,只因為衣袖服帖,動作也便利些,你沒見過,所以覺得新鮮,可是若穿着它來見貴客,面料總是不夠莊重富貴,不若我再給你挑選些合適的可好?」
在穿戴上,蕭珍兒一向信服玉珠,恰好去舊巷的僕役們也送來了六姑娘的衣箱。
於是玉珠略微翻找了一下,選出件淡藕色的長裙讓蕭珍兒換上,又巧手輕施粉黛,就算是野草也生出了幾分芍藥的嫵媚。
蕭珍兒攬鏡自照,不由得感慨道:「我們姐妹三個,只有你隨了祖父入書房學習了書畫,有了丹青的功底就是不同,怎麼只是改了改我的眉毛,整個臉兒就似變了模樣呢?」
就在這當口,柳媽也給六姑娘的屋裏送來了衣料,又與她講府里下午來貴客,讓六姑娘打扮得整齊些一同見客。
聽了這話,蕭珍兒剛剛塗抹的水粉的臉兒似乎又白了幾分,有些發急地握緊了絹帕,一雙眼兒不由自主地掃向了還沒有梳妝的六妹。
若是換了旁人,這般模樣只怕是蓬頭垢面的無法見人,可是玉珠就算是頭髮散亂,未施粉黛,竟也有種別樣的慵懶之美。
好不容易盼走了二姐,可是卻來了比嬌媚牡丹還要命的瑤池聖蓮,狗尾草的命運便只有在狂風裏打滾了。
不過玉珠倒是好笑地看着蹙眉瞪她的五妹:「這般的臉急,好像我搶了你嘴裏的糕餅。可是為何?」
「祖母為何特意叫你梳洗打扮?難道她自覺母親對不住你,要給你尋一門富貴的姻緣?」
玉珠站起身來,將挑剩的衣服逐一疊起遞給珏兒讓她收起,語調依然溫溫柔柔道:「溫將軍何許人也?這等朝中的大員的妻子哪一個不是身家清白?我不過是剛被休離回家的棄婦而已,只姐姐你願意高看我罷了,在外人面前可莫說這等無望的笑話。」
經玉珠這般提醒,五姑娘也醒過腔來:是呀,六妹在夫家鬧的事情實在是太不堪,若是溫將軍有心,只要打聽了一二,單是她與族弟在書房裏不清不楚這一件事,也止了六妹的豪門之路。」
想到這,在替六妹惋惜之餘,不由得有升騰起了幾分竊喜。當下也不遠在六妹的房裏耽擱,便要帶着丫鬟去宅院的花房暖室里摘取些鮮花薰染衣物去了。
昔日溫將軍雖然身有官職,卻並未如今日一半權傾朝野。出入蕭府也不過是下馬扣環罷了。
可是如今他一路青雲直上,手握西北重兵,再不可與昔日小子同日而語,所以將軍的車馬未到,老祖宗已經親自拄着拐杖帶着府里的一干眾人來到府門外迎接。而玉珠也隨着眾人出來,遠遠地站在了眾人之後。
蕭山從昨夜起一直不得與她說話,如今看她依舊是一身簡素的衣服,並未見太多修飾,心內不由的一寬,只轉過頭來,立在老祖宗的身後,一心等將軍的車馬。
可是立在瑟瑟的寒風裏半響,卻始終未見有車馬的蹤影。命僕役去前方打探,好一會才見他一路飛奔地回來,扶着狗皮帽子顫着聲道:「來了!來了!好長的一隊車馬!」
聽了這話,凍得有些發僵的眾人不由得抖擻起精神,伸着脖子往遠處望。
僕役之言不假,的確是威武雄壯的一隊車馬,一路拉得老長,在黃土路上掀起了煙塵滾滾。
西北的官員不似京城裏的大員那般講究,就算品階再高,出巡時也是五輛高蓋馬車而已。
可是出現在眾人眼前的車隊,卻是鎏金的蓋角,車身雕刻有精美的圖紋,連車軾上也鑲嵌着鴿蛋大的寶石,就算是在略微混沌的陽光下,也閃耀着別樣的光彩。而車下的侍從們也都是身着錦緞,臉上洋溢着一種說不出的傲慢氣息。這種迥異於平常的華貴奢靡的氣勢,再次震撼得蕭府的眾人發不出聲音來。
當車隊漸漸停歇下來時,蕭山才發現自己的好同窗並沒有坐在馬車裏,而是騎着一匹高頭大馬走在了前面。
他在蕭府眾人的面前停下,也沒有下馬,只是衝着蕭府老太太一抱拳道:「老祖宗別來無恙!」
老夫人連忙施禮,客氣地請將軍入府歇一歇腳。
可是溫將軍在馬背上與蕭山客氣地寒暄幾句後,便客氣地說道:「幾日前就收到了簫兄盛邀的書信,原本是想叨擾幾日,奈何近日要陪伴貴客,今日只是路過,就不叨擾府上了?」
如今溫疾才是蕭府的救命稻草,誰知他竟然連馬都不肯下,這不僅讓蕭山開始有些發急,正待要說些什麼,最華貴的那輛馬車華蓋里有人出聲了。
只是這聲音如刀切兵戈一般刺耳,帶着說不盡的陰翳:「商賈門前不宜久留,溫兄,你的污濁之氣沾染得太多了……」
這話里簡直是對西北名家蕭家最無情的奚落嘲諷,但又是事實,就算出了一位皇室的寵妃,蕭家始終是買賣玉器的商賈之家。
只是不知車裏的是什麼人,竟然對西北的大將軍這般毫無掩飾地出言不遜。
溫疾才被車裏之人出言嘲諷,臉上也是一緊,只是抱歉地衝着蕭山握了握拳,便催動馬鐙,引領着車隊繼續前行了。留給蕭府一干人等的,只是一時彌散不開的迷離黃土。
就算是養氣功夫了得的蕭家老爺,此時也是在自家府門前的石獅子上狠狠地磕打了幾下水煙煙斗道:「丟人啊!丟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