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七十三 今日始知皇帝滋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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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快速離去的的周曜,袁黃有點慌了。
和蕭如薰相處那麼多年,他確信蕭如薰無論怎麼變,至少某些地方是不會改變的,他對蕭如薰的某些基礎看法是不會改變的。
比如決定做事的時候的語氣與神態與決然,這是不會改變的,蕭如薰從很早以前開始做決定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神態,一點都不帶拖泥帶水的。
他從很早以前開始,就有殺伐果斷的一面,而現在,更強了。
蕭如薰是真的想要殺了袁儼,殺了跟隨了他數年為他立下功勞付出時間與汗水的忠心耿耿的袁儼。
袁黃的意志開始動搖,心開始顫抖。
「停下!周子先你給我停下!!」
周曜轉過身看向了蕭如薰,蕭如薰對他點了點頭,於是他停下了。
「蕭如薰,我問你,袁儼何罪之有?你要殺他?」
「蕭如薰?」
蕭如薰咧嘴笑了:「妄稱皇帝之名,是為大不敬,朕念你年事已高,不忍加刀俎於你身,故以你子袁儼代替,合乎情理吧?」
「你……」
袁黃伸手指着蕭如薰,劇烈的喘息起來:「你怎能如此……」
「朕為何不能如此?」
蕭如薰收起笑容,換作一副冷漠的臉龐:「袁黃,你以為朕是朱翊鈞?殺個人還要經過你們的同意?別太高看自己了,朕可從未說過要與士大夫共天下,朕也不允許有誰和朕共天下。
天下是朕的,五湖四海億兆子民都是朕的,全部都是朕的,一切都由朕一個人說了算,誰敢說三道四,朕就送他全家入墳場,還額外贈送一塊石碑,上書死不足惜四字,你以為如何啊?」
「你……你……」
「你還想說什麼?袁黃,你該不會今天才知道什麼叫做皇帝吧?還是說你覺得全天下所有的皇帝都和朱翊鈞那樣無能?我跟你說,不管文臣,武將,誰敢犯朕的忌諱,都要死,你不是特例,也不是例外,朕對你們一視同仁。」
袁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你不是人!」
「朕是皇帝,天之下,人之上,九州至尊。」
蕭如薰冷冷道:「倒是你,一而再再二三的誹謗朕,污衊朕,污衊朕的大秦,到底是何居心?」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何誹謗只有?!」
袁黃憤怒的指着蕭如薰:「我真是瞎了眼,我真是蒙了心,居然認為你是匡扶大明天下的希望,居然認為你是希望!我真是蠢到了極點!」
「你的確是蠢到了極點。」
蕭如薰走到了袁黃面前,冰冷的視線直視着袁黃:「你到底要蠢到什麼地步才能在大秦皇帝面前談起大明?你到底是多麼希望自己家破人亡?你到底是多希望你家人親友一個接一個的死在你面前?你一個人蠢,非要拉上全家一起陪葬嗎?」
蕭如薰看了看周曜,伸手指向了他:「只要朕一聲令下,周曜會立刻去殺了袁儼,然後把他的人頭送給你,你留在家鄉的家人親友,一個都活不了,全部都會被帶到你面前,一個接一個的被殺死。」
「就在你的面前被殺死。」
「一個接一個。」
「你會全程圍觀。」
「無力阻止。」
「滿意嗎?」
一句一句冰冷的絲毫不帶任何感情的話語狠狠的敲擊在袁黃的心頭,將他的心狠狠的撕扯。
他開始感覺自己所經歷的這一切其實都不是真的,這一切其實都是夢。
從萬曆二十一年開始,這一切都是夢,他所認識的人,所參加的戰爭,所立下的功績,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夢。
蕭如薰其實並不存在,沒有參加朝鮮之戰,更沒有之後的緬甸大同之戰和北伐之戰,這一切都是夢,是虛構的,是不存在的,他甚至感覺自己魔障了,只要狠狠的把自己從夢中抽醒,然後還是萬曆二十一年。
可是現實告訴他,這樣的妄想並不存在,蕭如薰還站在他的眼前,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
大明沒了,蕭如薰是皇帝,他的念想根本就不存在。
更別說現在這個時候,他當初鼎力相助的人,正在計劃着殺他全家。
他絕望了。
「我為什麼要去緬甸啊?哪怕我留在京師做個郎官,等你打來,我殉國而死,也比現在好啊!」
滾滾淚水從袁黃臉上滑落,他無力的癱坐在了地上。
蕭如薰面色不改,搖了搖頭。
「不,你要是真的願意殉國而死,就該在沈一貫政變的時候和宋公還有趙公一樣,那才是真正的忠義之士,可惜,那樣的人太少了,只有寥寥數人,其餘的都是沈一貫幫我篩選出來的識時務者。
識時務的人很好啊,有他們,我就不用擔心沒人可用,儒家講究出仕為官,出的是誰家的仕很重要嗎?我一直都在想,改朝換代改朝換代,只要人還是華夏之人,朝還是華夏之朝,又有什麼所謂呢?
要說叛逆,要說得位不正,真沒什麼好說的,你家皇帝做不下去了,換我家來做,這有什麼不同,有什麼不可以呢?只是坐上了皇帝的人不願意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然後蕭如薰蹲下了身子,伸手拍了拍袁黃的肩膀:「所以啊,袁黃,你不覺得你很可笑很可憐嗎?你若是真的不想在我的大秦活下去,你若是真的念着大明,你為何不死呢?」
袁黃瞪着眼睛看着蕭如薰。
「大明沒了,現在是大秦天下,你念着大明,就隨大明而去好了,你偏偏還活在大秦,活在隆武年,你說你是大明遺老,說白了,不就是怕死嗎?不就是心不甘情不願又不想死嗎?
自古以來啊,願意為國而死的人,很多都是卑賤之人,因為有地位的人知道啊,死是划不來的,那些口口聲聲說着要死的人,到最後活得都好好的,他們只會號召別人去死,自己已經做好了出仕新朝的打算。
忠義只是自己說着給別人聽,別人也說着給自己聽,到頭來真的到了要死的時候,以身殉國者又有多少?估計在你們這些沒死的人眼裏,看那些人都很奇怪吧?
明明說好了只是忽悠那些泥腿子那些丘八那些不懂事的人去死,你怎麼也被忽悠過去跟着死了?謊話說了一千遍自己都信了?我知道的,地位越高,財富越多,知識越豐富,就越不願意死。」
蕭如薰站起了身子。
「你天天喊着大明遺老,天天想着造反,怎麼就不動手呢?你倒是動手啊!啊?罵我是叛逆,說我得位不正,說我的大秦是偽朝,你倒是動手造反啊!你怎麼不反呢?在信件里說你要反,文字造反是嗎?你反給我看看啊!」
袁黃呆坐在地上,渾身發抖,眼神僵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所以啊,我最討厭無病呻吟之人,嘴上說的比誰都漂亮,但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已經找到後路了,確定自己沒事兒了,所以才敢這樣說,你敢拿你全家的性命來反抗我嗎?
我要殺了袁儼,我要殺了你全家,殺了你所有的親屬,你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嗎?如果你願意,我就在史書上給你留一筆,忠貞之士,寧折不彎,舉家殉國,千古留名,我答應你,你要真的願意,我真的讓史官這樣寫,流傳後世!可你願意嗎?」
蕭如薰瞥了袁黃一眼。
「你不願意,因為你自己比誰都清楚,大明朝回不來了,你也知道我對你心存愧疚,不會殺你,所以你才有恃無恐,但是啊,你知道許攸的故事嗎?我不會殺你,可是,他會。」
蕭如薰伸手指了一下周曜。
袁黃看向了面無表情的周曜。
「我對你的愧疚是有限度的,我對大明朝的愧疚也是有限度的,如果你覺得這就是我可以容忍你一輩子的理由,你就大錯特錯了,你要知道,我才發現,皇帝做得越久,我就越不在乎以前的事情。」
蕭如薰靠近了袁黃的耳朵,低聲道:「我是真的想殺了袁儼,真的。」
袁黃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蕭如薰站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氣。
「跪着,喊吾皇萬歲,朕就饒了你,饒了袁儼,給你們一條生路,否則,就以謀逆罪論處,你知道謀逆罪是什麼下場吧?不知道的話,周曜,告訴袁總督,謀逆罪的下場是什麼。」
「是!」
周曜面無表情道:「謀逆罪,三族之內,男子滿門抄斬,女子發落為奴,或入教坊司,或入各地官辦青樓,或發賣於民間。
袁總督,這男的都要死,女的,我想這個消息放出去,會有很多人聞訊前來購買,官宦人家的女子,知書達理,細皮嫩肉,那可是搶手貨。」
蕭如薰點點頭,看向了癱坐在地上的袁黃。
「想好了嗎?我數三下,三下一過,你再喊萬歲,也沒有用了。」
蕭如薰清了清嗓子:「一……」
「吾皇萬歲。」
蕭如薰這個『一』字發音還沒有發完,音節還拖在喉嚨里沒出來,就被打斷了。
袁黃以極快的速度跪在他面前,喊了一聲『吾皇萬歲』。
聲音有點小。
蕭如薰有點遺憾。
但是說到底,你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吶,真的願意為了國家而獻出一切的人,真的不多,正是因為不多,所以孫承宗那樣的人尤其值得敬佩。
可惜,太少了。
至少袁黃不是。
「你說什麼?朕沒聽清楚。」
蕭如薰帶着惋惜的感情開口了。
袁黃抬頭看了一眼蕭如薰,抿了抿嘴唇,死死的咬着唇邊肉,少傾,頹然鬆開。
他抬高了音調,高喊了一聲:「吾皇……萬歲!」
「連起來念!念的要四平八穩,氣息流暢,你們這些前朝的進士啊,這考完試以後會有專門的禮部官員過來教你們如何覲見皇帝,我不相信他們沒有教過你們怎麼準確地喊出這四個字。」
袁黃深深的吸了幾口氣,雙手緊扣在地面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吾皇萬歲!」
聲音更大,更響亮,發音更平穩,氣息更流暢了。
但還是不夠。
「技巧是掌握了,可是這裏面的意思我聽着怎麼那麼心不甘情不願啊?這是朕在強迫你嗎?」
「吾皇萬歲!」
「不行。」
「吾皇萬歲!!」
「不夠真誠。」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說完,直接伏在地面上:「懇請陛下……看在過往的功勞份上,饒過老臣的家人……」
眼淚一滴一滴的掉在書房的地面上,袁黃痛哭流涕。
「過往的功勞嗎?這樣啊……」
蕭如薰邁步走到了書房門口,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
「周曜,帶他去領人。」
「之後呢?」
「之後,就看他們怎麼選擇了,願意離開,那就走,想留下,那就來求,選擇很簡單。」
「遵旨!」
周曜走到了伏在地上的袁黃身邊,俯下身子開口道:「袁公,咱們可以去迎接袁公子了,想必他在大牢內也很想出去,那裏面陰暗潮濕,的確不怎麼舒服。」
袁黃聞言,便想爬起來,不過身子抖的厲害,努力了幾下沒爬起來,周曜伸手去扶,有那麼一瞬間感覺袁黃想把自己的手甩開,不過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硬生生制住了這樣的衝動,握住了周曜的胳膊,努力站了起來。
搖搖晃晃的走到蕭如薰身邊,袁黃又跪了下來。
「多謝陛下大恩大德。」
「願你牢記朕的大恩大德,這樣的大恩大德,可是很多人做夢都夢不到的。」
蕭如薰笑了:「周曜,把袁總督扶起來,好生護送過去,明白嗎?」
「遵旨!」
蕭如薰點了點頭,讓周曜扶着袁黃慢慢地向外走。
等看不到他們離開的背影之後,蕭如薰關上了書房的門,走回了書桌前,緩緩坐下。
明明以為是很難過的事情,怎麼現在,卻那麼的愉悅呢?
巨大的愉悅仿佛要衝破胸膛爆發出來一樣,實在是太愉快了。
玩弄天下於鼓掌之中,這是只有皇帝才能做到的事情啊……
以前多少有些遮遮掩掩,多少還有那麼點『這樣做真的沒關係嗎』的想法,但是現在,完全沒有了。
做皇帝還要縮手縮腳的,像什麼話?
劉邦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今日始知皇帝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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