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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6章 古戰城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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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宋正文卷第946章古戰城南結陳背南河,指顧望城北。

    冠軍申號令,謂彼是勁敵。

    耶律鑄正在寫長詩,記述今日擊敗海都這戰。

    與金蓮川幕府的文人們不同的是,他沒經歷過亡國的悲哀,他身為丞相耶律楚材之子,從出生起就是達官顯貴。

    他人生中唯一的檻就是捲入了失烈門謀反案,險遭處決,幸為忽必烈所救。

    除此之外,事事順遂。

    這樣的耶律鑄,保留了這北方絕大多數文人所沒有的飄逸、灑脫。

    今朝一戰在,有國與無國。但得社稷存,此命不足惜。

    落筆寫到這一句,耶律鑄已隱隱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哨聲。

    也許是有探馬回來了。

    但詩興正高,他不急着問話,繼續將後面的句子寫完。

    這方面,他頗有書生氣在身上。

    他更愛自己高雅的詩意,下意識里也討厭聽那些醃膜的蒙古諸王聒噪。

    「風云為動色,士卒為感激。奇正速雷合,橫衝奮霆擊。」

    遠處忽傳來了殺喊聲。

    「敵襲!」

    「啊!」

    「啊!」

    混亂的聲音由遠及近,速度極快,似乎真有敵人殺進了營地,正在『橫衝奮霆擊』。

    耶律鑄耳朵動了動,閉上眼,似嘆了一口再睜開眼,他依舊沒有轉身去應對,而是繼續落筆。

    「雌雄勢未決,忽忽日將匿。以劍指義和,揮戈呼天日。」打了勝仗的豪邁壯闊還在詩中醞釀。

    「丞相!」

    一聲呼喝從帳外傳進來,打碎了耶律鑄詩里的情緒,將他拉回了慌亂的、破碎的現實。

    「丞相!有敵軍偷襲,已經殺進來了!」

    耶律鑄身子—僵。

    才蘸起的濃墨滴在紙面上,蓋住了那個日字。

    他緩緩擱下筆,轉身,道:「請諸王來見我吧。」

    這動作顯得從容不迫,因為他知道,着急也沒用。

    想來,諸王必在飲酒作樂,就算自己先趕過去了,還是得等着他們。

    走向石河子城的小城頭,一路上耶律鑄都在思忖應對之法。

    他麾下有五千精銳怯薛,本是合丹留給他用於控制局面的,如今卻只留了一千人在身邊,其餘皆被他派去助伯顏追擊海都了。漠北諸王倒是還有近七萬大軍,可這些人無利不起早,整日只知叫着要陛下到哈拉和林召開忽里勒台大會。石河子城可為倚仗?

    海都就沒想過守石河子城。

    此城為唐代所建,歸屬於北庭都護府,土城牆只有一人高,經歷數百年從未修繕,殘敗不堪。

    作為當年唐軍營屯的駐地,城中最多只能容下兩萬人。

    今夜,諸王帶着各自的怯薛宿在城中,五萬餘騎兵圍繞着城池,形成拱衛之勢。本以為這種佈置能有效地應對敵軍,畢竟探馬打探到李瑕已從百餘里之外東撒,伯顏的三萬餘人離得也不遠。

    結果,一被偷襲,石河子城那低矮的城牆反倒成了軍令通行的阻礙。

    話說回來,暫時並沒有軍令要通行,耶律鑄無權調動諸王兵馬,只能商量着來,要求他們征戰

    耶律鑄走上城頭,聽着城外大營混亂的聲響,等着。

    等待的時候,他又賦了一首詩。

    「城高一百尺,枉教人費力。賊不從外來,當察城中賊。」

    腳下的城牆分明很低,城中顯然也沒有內賊。

    他卻覺得這詩應景,簡直是有感而發。好一會兒之後,醉酬酬的諸王終於趕到

    人未至,罵聲已傳入耳中。

    「額秀特!耶律鑄,我們都擊敗海都了,那敵人到底是從哪來的?!」

    「海都是你們擊敗的嗎?」耶律鑄在心中反問了一句。

    為了擊敗海都,伯顏已把十萬大軍中最能戰的三萬餘人調走了,像是把骨頭也抽走了般,剩下一灘爛肉。

    心裏罵過了,他嘴上卻沒說什麼,迅速指着城外道:「諸位宗王的怯薛軍都在城中,戰士們難免心慌,請派出各部怯薛軍出城迎戰,來敵畢竟人少,」這邊話沒說完,哈答駙馬已當先搖頭。」我看你就是奉了忽必烈的命令,要除掉我們,想騙我把怯薛調開。」

    哈答這麼一說,馬上便有宗王喝罵起來。」狗驅口,忽必烈是不是讓你把我們也殺了?

    「別想調走我的怯薛。」

    蒙古語嘰哩咕嚕,直吵得耶律鑄腦殼疼。他揮了揮手,像是在擋住飛來的唾沫星子,最後終於大喝了一聲。

    那就請諸王親自領兵去阻—阻敵軍!

    他終於到了情緒失控的邊緣。

    然而,諸王顯然還是沒把敵軍當一回事,甚至還有人問道:「要我們出戰,大汗能賞我們什麼?」

    「你和伯顏哄着孛羅赤攻打海都,可是給了他海押立的封地的。」

    「我們可以不要封地,但要成吉思汗的傳統!」

    「對!丞相要我們出戰,得答應勸大汗恢復成吉思汗的傳統。」


    忽然。

    也不知哪裏一聲巨響。

    「殺虜!」

    漢語的呼喝聲遠遠迴蕩開來。

    其後是沉悶的鼓聲。

    「咚!咚!咚。。」

    唐貞元六年,北庭都護府治所失守之後,時隔四百七十餘年,這也許是第一聲重新迴響在這裏的屬於漢家軍隊的破陣鼓樂。

    就是普普通通的鼓點,夾雜着漢人、維吾爾人、蒙古人的喊聲,但這片土地上似乎有什麼東西甦醒了過來。

    遺留了數百年的黃土城牆微微搖晃,抖落了滿身塵埃

    石河子城內,諸王到現在其實還沒看到敵軍的身影。

    畢竟七萬人的營地連綿開來足有數里地,繞一圈也要小半個時辰。

    但黑夜遇襲,有的蒙卒被砍掉了手腳,正倒在地上哭嚎;有的蒙卒肚子被割破,也倒在地上哭嚎。

    「啊!」

    「啊!」

    黑夜加劇了這種痛苦、絕望,使得恐懼蔓延

    「敗了?!」

    哈答駙馬脖子—縮,瞪着遠處的火光問道。

    他從不屑到不知所措,只需要被嚇一下,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

    「真殺來了?」

    諸王大驚。

    前一刻他們還在討價還價,渾然不把宋人當回事,現在卻開始不安。越來越不安、焦慮、害怕。

    「不不不會吧?合丹真是被這些宋人擊敗的?」

    「我要回干難河!我要回去!」

    「這城牆要倒了吧?」

    已有宗王轉身就跑。

    耶律鑄微微愕然,連忙攔住。~~

    「諸王,我們還有七萬大軍,我們剛擊敗了海都,還能破敵的,只需要你們的怯

    「放開!我的怯薛要保護我!」

    「你們是黃金家族的子孫!」

    「滾啊狗驅口!」

    哈答駙馬落在最後,轉頭看了看耶律鑄,又看了看紛紛逃竄的諸王,拍了拍自己剃禿的頭頂,跟着跑了。

    很快,城頭上只剩耶律鑄。他笑了笑,似乎輕鬆了許多。

    父子兩代都是大蒙古國丞相,看得最清楚,黃金家族早已開始腐朽,權貴們早已對治下的牧民實行最殘酷的剝削。

    窩闊台時期,干亦刺部四千名七歲以上少女的血釀成了權力的美酒。貴由則是弱主當朝,後宮掌權。立國短短三十年間,腐朽程度已可與遼、金、宋比肩。

    是拖雷幾個雄才大略的兒子挽救了這一切

    蒙哥汗即位以來,向西征波斯、滅木刺夷、滅阿拉伯;向南征高麗、滅大理,攻南宋,經略漠南,改用漢法,讓漢地源源不絕供應財賦,才使大蒙古國再次展示出強橫姿態。少有人能看到它被酒色泡爛了的肚腹,反而是不了解大蒙古國的外人還在不停歌頌「蒙古鐵蹄強大無比!

    結果,阿里不哥把這團腐肉拖到西域來丟人現眼了。

    這些分封在大蒙古國腹地的領主,旭烈兀西征沒帶他們;蒙哥汗南征沒帶他們:有長遠眼光的,這六年陛下也都收買了。

    只剩一群因循守舊、好吃懶做的蠢材們無路可去,為了財富跑來劫擄察合台汗國。就這樣一群貨色中,最像樣的幾個還被伯顏挑走了。

    而且居然還能挑出十分之三可帶兵打仗的宗親,黃金家族可稱得上了不起。

    蒙古牧民們跟着這些廢物還能遠征萬里,確實都是天生的戰士。

    「李瑕今夜殺到石河子城,就像是殺到了哈拉和林,殺到了大蒙古國最廢物的一群人面前,狠狠地戳中了黃金家族的腐肉。」

    耶律鑄不再勸諸王,開始大罵不已。

    他已經盡力拖着這群累贅前行,累了,怒現在只想渲瀉心中不滿。

    「知道金滅遼、蒙古滅金時是什麼樣嗎?」

    一旦繞過外面的防線,殺到國都,就會看到帝國中心裏原來只有一群廢物在哇哇大哭!去死吧,也許你們這群酒襄飯袋死在今夜,才是大功於國隨着這些話喊完,心中的怒火一泄,耶律鑄閉上眼,無力地在地上坐了下來。

    敵人都還沒看到啊!

    至少還隔着五百步遠,但竟沒有一個統帥能保持冷靜。

    這成與敗的心理太難把握了。

    「要好處是吧?我答應你們,勸陛下回哈拉和林召開忽里勒台大會。」耶律鑄自言自語地譏笑道。

    他其實知道,要讓諸王作戰,該給好處。

    這是強盜的習俗。

    但,他的皇帝陛下,不需要通過忽里勒台大會來繼承大統。

    不能再有忽里勒台大會。

    殺喊聲越來越近了。

    他卻懶得再看,腦子裏只想着父親耶律楚材臨死前說的話。

    「我隨成吉思汗東征西討近三十年,不覺辛苦。然而,乃馬真後與諸王爭權三年,太累了啊太累了。」

    耶律鑄喃喃道:「父親可知你走後六年大蒙古國汗位之爭猶不止?憲宗皇駕崩以來,又是六年太累了啊。強盜就是強盜,怎麼拉扯也難拉扯成官軍他也累了,心想,就讓它分崩離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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