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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1章 大海啊你全是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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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和我那侄兒說了何事?」

    從腄縣的海港坐船去芝罘島的時候,黑夫見侄兒尉陽愣愣出神,便質問起同船的張蒼來。

    「年輕人多知道點真相,又不是什麼壞事。」

    張蒼得意地摸了摸胖臉上的鬍鬚,哈哈一笑。

    和黑夫往來這麼多年,張蒼髮現,最初還好,黑夫裝作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像個好奇寶寶一樣纏着他問這問那,可後來就不裝了,自己不論講什麼,譬如「古王封禪是假的蚩尤其實是個英雄黃帝戰勝炎帝也是田氏御用文士編造的」,黑夫都一臉淡然,還能時不時發點「成王敗寇」的驚人之言,反過來將張蒼震得頭皮發麻。

    張蒼事後想想,覺得不對啊!

    「我張蒼才是天下博學之士,荀卿之徒,無所不精,為何總被一個卒伍出身,只在軍政之餘,抽空學了半吊子學問的人牽着鼻子走?」

    但張蒼的確是論不過黑夫,就眼珠一轉,開始對黑夫那單純的侄兒灌輸些東西,把這孩子的三觀毀得一乾二淨。

    這還不算,張蒼甚至還毛遂自薦起來:「我願做汝子破虜之師!只需三百斤紅糖做束脩即可!」

    黑夫瞥向張蒼,眼神里滿是挑剔。

    「三百斤,你也不怕吃出病來,而且你學問倒是不差,只是……」

    黑夫的語氣和眼神,就像是在市肆肉攤前拎着塊肥肉,十分嫌棄,惹得張蒼惱了:「只是怎樣?」

    「只是生活太過放縱,不知節慾,我怕你會早早教壞了吾子。不過,冰水為之而寒於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也不是不行……唉,子瓠兄,話還沒說完,你去哪?」

    張蒼在甲板上搖搖晃晃地走着,回頭冷笑道:「噁心,大概是暈船,待我去船邊吐一會……」

    「你這廝。」

    黑夫指着胖子蹣跚的身影,啞然失笑,也不管張蒼了,自行走到船的另一頭,向秦始皇匯報行程。

    ……

    這是一艘豪華的樓船,甲板建築特別巨大,船高首寬,外觀似樓,可乘數百人。船上頭尾雕飾為龍形,多豎青羽旌旗,以壯聲威,正可謂「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

    除了他們乘坐的樓船外,前後左右,還護翼着不少船隻,大翼、中翼、小翼、艨艟等,各有不同的功用。

    這些船隻,還是從會稽那邊千里迢迢調來的,因為齊地的船隻,在齊亡時多被反秦的雍門司馬帶走,這也是膠東海盜肆虐的源頭。

    而這支會稽樓船之師的將軍,叫「任囂」,數年前隨王翦平江東、會稽有功,接手了俘獲的楚國舟師,後擔任會稽郡尉,這次被專程調來護駕,至此黑夫才知道,原來從越地到齊地的航線,早就開通了!

    當時張蒼也抓住了他的無知,大加嘲笑:「三百年前,吳軍舟師遠航八百里,與齊舟師在琅琊大戰。兩百年前,越人又以琅琊為都,若是海路不通,如何能與會稽通之?」

    看來黑夫還是小看了這時代的航海技術,不過,再大的手筆,也僅限於近海航行而已,如今哪怕是從膠東跨越渤海去遼東,也是極為艱難的航行。

    總之,此時此刻,這片狹窄的海灣里,至少有上百艘船,幾千人,除了防禦盜寇可能的襲擊外,就是為了給皇帝蒞臨芝罘島擺足聲勢。

    「要我說,讓所有船頭尾相連,都能架出一座木橋了,何必還要航行數里出海?難道是想體驗一次暈船的快樂?」黑夫暗暗吐槽。

    秦始皇和葉騰等群臣,此時也在龍頭附近吹着海風,秦始皇身材高大,手扶龍頭,昂首挺胸,鬍鬚被海風吹拂,別提多威風了,可實際上,他的臉上卻不怎麼好……

    皇帝陛下常年在關中,就算坐船,也是在無風無浪的池中泛舟,哪裏坐過這麼搖晃的海船啊!

    其實,秦始皇已經對此做好了準備,隨行不是有那麼多方術士麼?個個吹得天花亂墜,對付暈船總有辦法罷?

    於是,方術士們開始爭奇鬥豔,進獻各種妙方。

    有的人說,上船時,密將伏龍肝一小塊,藏發中或帽中,便不暈。

    又有人獻策,用車前子根皮搗碎,以布系半合,於腰帶及頭上,則免此患。

    甚至還有更玄的:蘸大河水,就掌中書一土字,即無恐懼……

    最後還是黑夫獻上的南郡土方子靠譜點:用新鮮的老薑片貼在肚臍眼處,或許有用。

    眼下,不知道秦始皇到底用了哪個方子,可效果並不好,雖然大陸與芝罘(fu)島不遠,可今天的風浪,似乎也守着「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的自然規律,並沒有因為皇帝的到來而平靜幾分。

    皇帝是個好面子的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者,是行走在人間的神明,當然不可能大庭廣眾之下暈船嘔吐,不要面子的麼?所以還是強撐着站在甲板上,只是表情有些過於嚴肅,話也不說。

    「陛下,任將軍說,半刻之後,便能靠岸!」

    黑夫稟報後,始皇帝臉色稍好了點,隨着船隻破浪而行,對面的芝罘島也越來越大……

    芝罘所以得名,因為這裏的地形極有特點,很像一株巨大的靈芝。至於「罘」,則是屏障之意,橫臥在黃海之中,似一道天然屏障,護衛着身後的膠東。

    芝罘距離海岸線不遠,其實不能算完全的海島,因為每逢入冬,便會有一條長達數里的狹窄沙埂露出水面,足以讓人通行。只不過這條沙埂小路隨大海的潮起潮落而時隱時顯,若是算錯了時間,上面的人便會被海水吞噬。

    所以皇帝陛下當然不能光着腳走這條隨時可能被淹沒的路,還是得坐着大船,鄭重其事地登島。

    好在,秦始皇並不是第一次來這的大人物,早在三百年前,喜歡海景的齊景公就數次在此逗留,度假度得開心,甚至連國事都忘了,聽說晏嬰快死了才飛馬趕回去……

    半刻後,樓船入港,黑夫郡守臨時讓人架起來的碼頭幫了大忙,秦始皇在群臣簇擁下,踏上了島嶼。

    這座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方圓五十餘里,海岸線曲折,灘涂廣闊,有幾個天然港灣,可以讓船隊登岸。島上丘陵起伏,樹林密佈,鬱鬱蒼蒼。

    皇帝好奇地掃視島嶼,沙灘上爬滿了寄居蟹,被人所擾後,將自己縮回了螺殼裏,一群沙鷗在空中迎着海風翱翔,它們也畏懼這群不速之客,將船當成可怕的怪物,久久不敢落下。

    踩着堅硬的陸地,終於不再需要忍耐搖晃船板上欲吐的煎熬,秦始皇這才有功夫轉過身,好好打量這片海。


    這裏是島嶼北面,直面一望無際的大海,視線寬廣,雖然風大浪大,但陽光卻正好,天上雲彩鮮少,顯得海格外湛藍,格外寬廣。

    這的海岸,比下密鹽場、夜邑、黃縣三處都美,若非這是皇帝設為祭祀場所的禁地,黑夫甚至想在這蓋座大別墅呢……

    秦始皇就這樣在海邊駐足良久,好在他的確是被後人評為「略失文采」,不像那幾位詩人帝王般,會脫口而出什麼浪漫的詩句,頂多讓臣子在這立一座豐碑,記載皇帝的偉業,讓大海的回聲久久傳頌上面的詞句。

    「那些東西,多是寫給別人看得,若非要寫的話,秦始皇大概只會寫一句簡單的話吧。」

    我來,我看,我征服!

    黑夫在海灘上陪着皇帝吹風,暗暗吐槽。

    至於他?沒有藝術細胞的黑夫,若不抄詩的話,憋上半天,也只憋得出一句來。

    「大海啊,你全是水!」

    ……

    不管怎樣,被這美景一打攪,皇帝被暈船搞壞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便意氣風發地一揮手,讓黑夫在前帶路,一行人直奔陽主廟而去……

    沒錯,秦始皇來此,正是為了祭拜齊地八神中的「陽主」!

    那天張蒼和尉陽說了天、地、兵三主,都在齊國西部祭祀,剩下的五個神主,則集中在東部。

    其中,陰主祭於夜邑縣參山;月主祭於黃縣萊山;日主祀於不夜縣成山,也就是黑夫流放幾個鬧市儒生的地方。

    排位第五的陽主,則祭於芝罘島。

    八神是齊國的神,不過,秦一統後,對其他神明也沒有一味廢止,而是加以選擇,一部分摒棄,一部分則納入官方祭祀里。

    比如說,八神的命運便不盡相同,地位最高的天齊神肯定是要廢棄的,因為那裏是齊王們祭天的地方,如今齊亡了,秦朝的皇帝只會在關中和泰山祭天,絕不會再來天齊淵。

    位於梁父山的地主則被推崇至極,因為正好與魯地的封禪結合。

    蚩尤也一樣,雖然不至於毀棄,但為了諸夏大一統,他註定要變成反叛,對他的祭祀會被淡化。

    至於其餘各神主,就完全看皇帝的喜好了,秦始皇是喜陽不喜陰,喜日不喜月的。所以路過參山、萊山時,只是讓臣子去意思意思,送一牢而已,巫祝的數目,珪幣的名目,也都少得可憐。

    但對接下來幾個主祭點,皇帝卻十分重視,更決定親自登芝罘島祭陽主……

    陽主與陰主相對,在齊國人的宗教神祇的層面上,主管水、旱、風、雹自然災害,又分管稻、菽、谷、稷的豐收。在民以五穀為生的齊國,是最受人們頂禮謨拜的神祗之一。

    其中芝罘島在齊國方術士眼中,恰恰是至陽之地,所以齊景公才選擇在這裏建立廟宇,希望能祈求長生不死。

    這一想法,也被同樣渴望長生的秦始皇接納……

    陽主廟的廟址背靠芝罘主峰,面向浩瀚大海,有用礁石建造的山門和木構的廟堂,齊國每年都會派人來祭拜,只是這幾年卻斷了香火,巫祝跑了不少,只剩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翁,和幾個小徒繼續守着此地。

    前些日子,黑夫派曹參將整個島都翻了一遍,確保不會有心懷叵測的人滯留島上,此外,又好好查了查守廟的老翁,證明他的確是這裏的老巫祝,在芝罘島上不知呆了多久,沒人在意過他,這才讓其留下。

    但陳平謹慎,又讓曹參派了兩個兵卒,搜檢廟中所有銳器,老翁奉祭時,也要搜一遍身,且不能讓他靠近皇帝五步之內!

    那守廟老翁其貌不揚,身材枯瘦,穿着一身有些破舊的青色麻布袍子,弓身持慧,老早就站在廟前迎接秦始皇。他年紀不小,稀稀疏疏的幾根長須已然全白,但下盤卻很穩,在海風中牢牢站定,一動也不動。

    老翁做事雖然慢,卻有條不紊,佈置好一切儀式後,退出來站到了一旁。

    秦始皇這才身着禮袍,步入陽主廟,讓人獻上二牢,對着廟中的神主牌位作揖而拜,群臣在其身後肅然而立。

    這時候,卻響起了一聲笑,接下來,是一口標準的關中雅言!

    「老朽與這陽主上一次見到的王者,還是稱東帝後,來此祭拜的齊閔王,再往前,來這最多的,便是齊景公了。」

    「如今陽主見祭祀者已從姜姓齊候,變成了田氏齊王,又變成了嬴姓皇帝,不知會作何想?」

    秦始皇皺眉回頭,黑夫等人也愕然向旁邊望去,卻見說話的,竟是那個看上去木訥老實,一言不發,只是一板一眼佈置祭禮的守廟老翁!

    黑夫暗道不好,瞪了一眼外面守着,對這件事一臉懵逼的曹參,這廝平日裏挺謹慎的啊,這次怎麼犯了這麼大的紕漏?

    算了,之後再收拾他,黑夫立刻站出來,呵斥老翁道:「大膽!陛下祭祀陽主,汝豈敢在此妄言,以古諷今,意欲何為?二三子,且將他抓起來,帶下去交由獄吏發落!」

    老翁卻哈哈笑着擺手道:「膠東郡守,你不是連鄉校都不毀棄,就是為了能聽到百姓庶民的聲音麼?為何就不肯讓老夫多說幾句。我意思是,三代命祀,祭不越望。今陛下卻封禪泰山,使管夷吾等人入祠,又祭於齊地陽主,真是開了三代以來的先河!不愧為德朝五帝的始皇帝也!」

    這句話倒是中聽,秦始皇起了好奇,止住了郎衛們,打量老翁:「汝何人也?」

    「陛下,臣乃這陽主廟的祝人。」

    老翁笑道:「不過,臣還有另一個名……」

    一邊說着,他竟好似變起了戲法,直起了身子,睜開了眼睛,一時間,竟顯得氣度雍容,寵辱不驚,身上簡陋的粗麻衣裳,反倒襯托出仙風道骨起來!

    似乎變了個人的老翁一作揖:「臣,安期生,見過陛下!」

    「啊!」

    方士盧敖、韓終等人,都發出了驚訝的聲音,群臣也面面相覷,不少人滿臉詫異。

    「安期生!這竟然是安期生?怎麼可能!」

    眼看秦始皇亦面露驚喜,黑夫心中暗罵道:「安期生?我看是掃地僧吧!總算來了個段位高的,這下可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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