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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0章 君要臣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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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親眼看到黑夫戰殞?」

    是夜,秦始皇佔用了一整個安陸縣寺,將這作為臨時的行宮,令子嬰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地匯報一遍。

    子嬰從離開湟溪關講起,一直說到他們在橫浦關外,突然遭到數千越人襲擊,路有陡坡,黑夫無法脫身,遂被越人所圍,子嬰僥倖脫身,回頭時,卻見黑夫已沒於敵叢,連君侯大旗都斷了……

    他俯身道:「吾等人少,不敢回頭相救,只能與兵吏們匆匆趕到橫浦關,讓守軍前去馳援,但……」

    子嬰說到了最難過的一段:「但原地只剩下滿地血污,到處是無首的死者和殘肢斷臂,昌南侯屍體不知所蹤,大概是被越人帶回林子中了。」

    子嬰描述,南越人不但獵頭,還是好食人肉的生番,昌南侯及其數百部屬,大概成了他們的腹中食物。

    「三關都尉安圃聞訊大驚,調遣五千人擊越人,但越人狡猾,退入林中,避而不戰,秦師奈何不得。且聞昌南侯死,原本安分的各地越人再度叛亂。我聽三關都尉說,彼輩燒毀亭舍,挖斷道路,如今通往番禺的道路已絕,各處一片亂象,昌南侯的舊部們為主將報仇心切,正加緊鎮壓……」

    子嬰將前因後果講完後,秦始皇卻只是靜靜地聽着,緘默良久後才問道:「黑夫可曾有遺言?」

    聽上去,皇帝似是相信黑夫的確不在了?

    子嬰再拜道:「陛下,昌南侯一路上常與臣閒談,他最關心的,不是侯位食戶,更不是田土富貴,而是陛下長生不老之事啊!」

    「昌南侯堅信,各個九州之間,雖有雪山、大漠阻隔,但卻也有海水連通,他想請求陛下,使其為樓船將軍,出番禺,下南海,找到一條通往西王母邦的海路。最後或能在西方與李信將軍會師,白馬黑犬,一同擊破條支,為陛下開出條西行之路……」

    「陛下,昌南侯至死,都對大秦,對陛下忠心耿耿啊!」

    子嬰講完了,秦始皇這才在內侍攙扶下起身。

    「朕最為器重的白馬黑犬,一個遠去,不知何日能返,而另一個,竟殞於區區越奴之手?」

    老邁的皇帝長嘆:

    「不曾想,兩年半前碣石一別,竟是朕與他的最後一面!」

    長子出奔,愛將戰死,秦始皇負手看着外面安陸城的夜色,直到子嬰告退,也不再言語,只時不時發出一陣咳嗽。

    而他的目光似喜,似悲……

    又似懷疑!

    ……

    子嬰講完經過告退後,一刻也不耽誤,一邊解衣沐浴,一邊讓早年跟過長安君成蹻,在成蹻叛逃後,又從小一把屎一把尿將自己照顧長大的老宦官韓談招來這次秦始皇南巡,使子嬰14歲的長子隨行,韓談也跟在隊伍末尾。

    「我不在期間,朝中竟然發生了如此大的劇變!?」

    子嬰解衣的手停下來,目光駭然,不止是」亡秦者黑「的謠言,墨者行刺,扶蘇出奔又失蹤,昌南侯家眷也不知去向。

    「這就是皇帝陛下不顧身體病弱,也要親自南巡,並讓昌南侯到邾城迎駕的真正原因!?」

    春寒料峭,他卻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只感覺這世道,怕是要亂了。

    子嬰戰慄之際,作為子嬰的管家、謀主,韓談也問起嶺南發生的事:

    「如此說來,王孫並未親眼見其被殺,昌南侯的屍首也未找到?」

    子嬰點了點頭,無須的老宦者遂摸着光滑的下巴笑道:「既然如此,昌南侯究竟是生是死,仍然存疑啊。」

    子嬰不以為然地說道:「被越人襲擊俘虜的人,鮮少有活下來的,其部屬也多認為昌南侯死了,悲痛欲絕,當然,也許萬分之一的可能,昌南侯只是被越人所囚……」

    「這倒也罷了。「

    韓談不客氣地指出了一種可能:「老臣甚至懷疑,這次越人襲擊,說不定,就是昌南侯自己一手策劃的!他根本沒死!」

    子嬰拍案而起:「韓翁,豈敢妄言!」

    「不是老僕亂猜。」

    韓談籠着袖子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陛下因為亡秦者黑,以及公子扶蘇南奔之事,對昌南侯有所懷疑。畢竟不論在北地,還是在海東,昌南侯都與扶蘇共事,理所當然是扶蘇一黨。扶蘇出奔,更帶上了其家眷,更是坐實了這層關係,如今扶蘇不知所蹤,說不定,已至嶺南了……」

    他分析道:「如今扶蘇失位,陛下使十八子胡亥從行撫軍,他或是未來的嗣君之選,此種形勢下,昌南侯,儼然成了大秦最不安穩的一角。為了不讓大秦一分為二,陛下只能處置昌南侯。」

    「故昌南侯若至邾城,輕則解除兵權,重則誅殺!他若不來,便是公然反叛,將遭到天子討伐,家眷株連受死!」

    韓談道:「連老僕都能想到的結果,昌南侯就想不到?這原本是兩難的抉擇,生死均決於陛下之手,可現在……」

    他嘿然而笑:「昌南侯卻突然死了!這下,朝廷撲了場空,信或不信,如何處置後事,反倒成了陛下的兩難抉擇。而昌南侯卻可在暗處蟄伏,觀察風向,以應時變!此策高明,不亞於齊桓公小白中箭佯死也!」

    老宦者的剖析入木三分,言罷朝子嬰拱手:「王孫其實,也早就看出來了罷?」

    「韓談啊……」


    子嬰默然良久,終於說話了,卻一改在黑夫和秦始皇面前的敦厚質樸,笑容變得玩味起來。

    「韓翁,我父長安君,他聰慧麼?」

    說到死去多年的成蹻,韓談露出了一絲哀傷。

    「長安君,乃世間一等一聰明的人物,不論武藝還是詩書,均勝於當今陛下。」

    「可是韓翁,他卻成了喪家之犬!」

    子嬰面容嚴肅:「就因為太過聰慧,事事總想爭先,趙太后和呂不韋、嫪毐的那些事,當時國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眾人皆裝作不知,他倒好,將這些破爛事捅了出來,寄希望於指摘陛下非先王血脈,換取華陽太后、夏太后支持他奪位!」

    「卻不曾想,夏太后先去世,而他也中了嫪毐的計,只能叛秦投趙,若非陛下也不滿嫪毐等人行徑,還存有一絲仁慈,我也差點在襁褓中,就慘遭誅殺!」

    韓談跪下:「王孫贖罪,是老僕多嘴了……」

    子嬰嘆息:「韓翁無罪,只是我有我的處世之道,有時候,看上去忠厚仁儉,好像事事被蒙在鼓裏,甚至被當成傻子、工具來利用,也沒什麼不好,不但我如此,我還會教導吾子,牢記這句話……」

    「莊子言:直木先伐,甘井先竭。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於患……」

    「慧者不長命,愚者活百年!」

    吐訴完父輩的恩怨,子嬰復又坐下,恢復了往日的平和,露出了敦厚實誠的笑。

    「韓非說得好啊,上下一日百戰,此番事變,就讓陛下和不知生死的昌南侯較量,君臣勾心鬥角去吧!不管結果如何,都沒人會怪罪到我這個『愚者』頭上!」

    ……

    安陸縣寺,臨時行宮內,身體虛弱到已經難以集中注意力的秦始皇,也在多次被咳嗽打斷思路後,得出了答案。

    「黑夫啊黑夫,你當真像那無能的屠睢一樣,死得如此可笑,如此湊巧?」

    「又或者,你根本就沒死,而是心虛了,害怕了,故詐死以欺瞞於朕!?」

    雖然有所懷疑,但秦始皇很清楚,如今的局勢下,想要證明黑夫還活着,是一件極難的事,就算現在立刻派人去嶺南徹查,等得出結果,可能三四個月已經過去了。

    原本是黑夫不知秦始皇生死,更不知其生殺態度。

    現如今,秦始皇也不知黑夫生死了,先前預計在邾城的佈置,統統落空。

    而黑夫就潛藏在黑暗裏,觀察局勢。

    但臣有臣的匿身之策,君也有君的敞亮法寶!

    「下匿其私,用試其上。」

    「上操度量,以割其下!」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這是一場不知生死的較量,也是君臣之間,最後的勾心鬥角……

    但秦始皇可是其中老手,他和三位太后、呂不韋、嫪毐、公族、王翦、尉繚、韓非甚至是李斯等人都交過手,於此道爐火純青。

    仿佛重新迸發了精神,秦始皇拊掌,目光滿是蔑視。

    「自不量力!」

    在他看來,黑夫這點伎倆,實在是可笑。

    「生死之事。」

    「真可以為假。」

    「假亦可以為真。」

    「就算黑夫是假死脫身,朕也要逼得他不得不『死』,死得徹徹底底!」

    秦始皇帝喊來了趙高,使其執筆。

    「傳朕制:詔告天下,昌南侯黑夫於嶺南戰殞!皇帝憫之,將尊榮其母、兄、姊,使之與數萬南征軍將士家眷一同,遷於咸陽!」

    「朕還將追封黑夫為徹侯!」

    他不但要對黑夫尊榮備至,還要給黑夫蓋棺定論,讓那個字,死死烙在其身上!不論生死!

    秦始皇露出了笑:

    「侯名:武忠侯!」

    ……

    ps:第二章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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