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之歌(四)(1 / 1)
「這還真是……」埃修有些意外,畢竟並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一位軍事重鎮的鐵匠長在騎士團駐地的門口做着結算賞金的活計,而且對方的打扮也並不像一位成天跟火爐與金屬廝混在一起的壯漢——儘管那身導師袍下的體格的確魁梧,但如果沒有那個既倒霉又愚蠢的凡斯凱瑞傭兵妄圖魚目混珠,伏卡洛就這麼坐在桌子後面看上一天的凍鼻子,也不會有人去注意他的身材。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我知道,這確實不像一個鐵匠長做的活,可沒辦法,公爵大人摳門得很,不願意專門為了懸賞季額外聘請精於此道的學者,但總得有人防着那些雞賊得不行的賞金獵人瞞天過海。我也就每年這個時候客串一下,權當放鬆。也就是一直抽不出空回波因布魯,不然我肯定能在解剖學上拿一顆石珠。」伏卡洛爽朗地笑道,在認出埃修之後他的態度便友善了很多,「如何,考慮下我先前的提議?」
對方提出的條件不可謂不優渥,埃修有些意動,但仔細考慮後還是選擇了拒絕:「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就算是成本價,一萬第納爾也買不了幾套制式裝備,能否幫我折算成糧食?我需要五千第納爾的小麥,三千第納爾的燕麥,兩千第納爾的凍魚乾。」
「沒問題。」伏卡洛瞥了一眼埃修身後的雷恩,「我會安排專人送到波因布魯。」
「那就多謝了。」埃修提起桌上的錢袋,轉身離去。兩人連清點帶交談用去了不少時間,身後的隊伍已經停滯了許久,已經有人開始不耐煩起來,只不過有那個被割掉鼻子的凡斯凱瑞傭兵做前車之鑑,旁邊又有全副武裝的龍騎士盯着,他們才不敢喧譁造次。
「拿你的份。」騎士團駐地外,埃修將錢袋丟到雷恩手裏。雷恩默默地接過,撿出四枚金龍第納爾後又將錢袋還給埃修。「我之後應該不會回到波因布魯了,所以那五百第納爾你代我還給薩拉曼。」
「可以。」埃修聳聳肩,從雷恩手中接過錢袋。兩人的麻袋實際上大部分都是由他裝滿的,雷恩只在瓦爾雪原貢獻了很少的一點,不多,在還清他同薩拉曼的債務後還有一些盈餘——那四枚金龍第納爾就是盈餘。很難說是不是埃修有意留給雷恩的。兩人一路上狩獵迷霧山盜匪時,使用刀劍的機會其實很有限,那些狡猾的劫匪一察覺到雙方天壤一般的實力差距後便會立刻作鳥獸散,雪地上只留下幾具沖得最靠前的同夥屍體。兩人的坐騎就算再多出八條腿也沒法在茫茫雪原上逐個攆上那些朝不同方向逃竄的劫匪。但埃修卻好像早已經預料到這種情況,早早準備了弓箭,而他的箭術又是神乎其技,哪怕是最老練的巡林遊俠都沒辦法像他那樣快速而準確地判斷風向,他甚至不需要揚起雪塵,單憑指尖就能敏銳地感受出空氣具體的流動,再以此校準張弓的角度,做出一次又一次難度誇張到嚇人的精確射擊。呼嘯的凜風於埃修而言並不是阻礙,而是助力,那些箭矢在空中沿着風的軌跡走出匪夷所思的弧線,最後總能落到那些盜匪的頭上。雷恩起初還覺得震撼,後來便麻木起來。他其實並不喜歡這種跟在別人屁股後頭撿漏的感覺,而且雷恩心裏也明白,若不是箭囊里的箭矢有限,麻袋的空間也有限,那麼先前堆在伏卡洛桌子上的那座鼻子山丘,只會更高更大,而他自己可能甚至連盈餘都不會有。好在現在兩人已經等同於分道揚鑣,同行至芬布雷堡之後,雷恩在埃修名存實亡的傭兵隊裏的服役便正式告終。埃修自去凜鴉城接受偽王厄爾多·格雷戈里的封賞,而他則留在芬布雷堡聽候伊凡勒斯伯爵的進一步安排。
埃修走出一段距離,突然後知後覺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騎士團駐地的方向,仍然有一長串的傭兵在等待換取賞金,想必那位鐵匠長此刻正在坐在桌子後面忙活。兩人先前的交談中,埃修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告知伏卡洛自己的封地在哪,對方卻問也沒問就知道要送往波因布魯,就算是一名王立學院出身的學者,他知道的未免也多得有些不正常。
此刻伏卡洛卻沒在桌子後面,一名學員取代了他的位置,負責應付那些傭兵,而伏卡洛本人則在會客廳內接待一位不速之客——準確地說,這名不速之客很早就已經來了,比那些大清早就來駐地換取賞金的傭兵還要早些,只是現在才現身。不過一般情況下她可能直到傭兵散去都不會出現,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取材。
只有今天是個例外,因為傭兵隊伍中出現了一個個例外的人。
「葉芝,」空曠的會客廳內,伏卡洛看着面前的女人,「利斯塔的情況如何?」
「好轉了不少,他那隻血手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發作了,狼嗥的幻聽也不再出現。也許院長的判斷是正確的,我們一勞永逸地解決了預兆之狼,從此之後不會再出現第四代維約維斯的使者了。」坐在伏卡洛對面的是亞歷克西斯公爵的近侍葉芝,她曾經以吟遊詩人的身份獨自週遊潘德,在很多角落留下瑰麗的詩篇供人傳唱,最後卻不知為何選擇在荒涼的北境駐足。在最底層的酒館中流傳的緋聞軼事中,這位不再年輕的美人同時與龍騎士團的大隊長與瑞恩公爵保持着極其香艷的關係——實際上瑞文斯頓的絕大部分貴族要麼這麼認為,要麼隨便從中選一個認為,只有包括伏卡洛在內的極少數人才知道葉芝並非任何一人的禁臠。兩人此刻用以交談的身份並不是鐵匠長或是公爵近侍,而是另外一個:布羅謝特創建的神學結社中的核心成員。
「不是我們,是預言之子,據院長所說,是埃修·巴蘭杜克親自格殺了預兆之狼,擋住了灰潮最後的反撲。」伏卡洛糾正道,「你已經見過他了,感覺如何?」
「很一般,混在傭兵隊伍里完全沒有什麼存在感,如果他不說名字我很可能就把他漏過去了——不過如果一把劍只是藏在劍鞘里,確實見不到鋒芒。我很期待見到他拔劍的身姿。希望我到時能看見一位所向睥睨的征服者,而不是一個只會悶頭砍殺的莽夫。倒是您,一開始被那小子氣得不輕吧?」
伏卡洛搖了搖頭:「那倒不至於,拋去他那斤斤計較的薩里昂商人做派不談,我對他的觀感其實挺好,思路清晰,縝密,而且還沉得住氣。血氣方剛的小伙子遍地都是,反倒是巴蘭杜克這樣的年輕人不管在哪裏都挺稀罕的,讓我想起了以前的弗羅斯特——」他尷尬地咳了一聲,「說到這個,公爵大人還好嗎?」
「達姆士又一次拒絕了公爵的傳召,也一直在找各種理由躲着公爵派到波因布魯的使者。大人並不願意喝您調配的藥劑。說您忙着督造與看鼻子已經夠忙了,不需要您額外為他的病情操心。如果可以,他希望您能幫忙勸說一下達姆士,畢竟在結社裏,您的話語權僅次於院長。」
伏卡洛有些猶豫:「我還是希望公爵能夠按照我的藥方調養。達姆士的藥劑固然可以在短時間內幫助他保持精力與體魄,但那是在壓榨他那本就脆弱不堪的身子骨!葉芝,你看過療程結束以後的藥毒反噬,一次比一次痛苦,一次比一次兇猛!他體內還剩下多少乾淨的血液?」
「北境需要一個強健但短命的瑞恩公爵,不需要一個病懨懨地苟活在床榻上的弗羅斯特。」
「你是這麼想的?」
「公爵大人是這麼說的。」葉芝別過頭,冷冷地說。
「……我知道了。」長久的靜默以後,伏卡洛無奈地嘆了口氣,「我這就寫信給達姆士。你要不要先擦一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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