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1 榮辱與共(1 / 1)
游舫順流而漂,沈哲子坐在胡床上,手裏握着一杆翠竹魚竿,視線卻落在河道兩側的田野中,神態愜意,享受難得悠閒的時光。
興男公主坐在不遠處,同樣手持一根魚竿,神態卻極專注,兩眼一瞬不瞬盯着漂在水面上的魚漂,兩手緊握住竹竿,指節都隱有發白,顯然將這垂釣當做正經事情來對待。
過了好一會兒,那魚漂始終隨波而浮,不見顫動,小女郎便有些喪氣,將魚竿丟給了身邊的侍女:「雲脂你來幫我盯着,我眼睛累。」
沈哲子轉過頭,看到公主躺在胡床上揉着雙眼,便笑語道:「順流垂釣,只取悠閒意味而已,稍後自有鮮魚煲湯供你飲用,何必這麼認真。」
公主抬起小腳蹬在船舷上,姿態雖不甚美觀,神情卻很爽朗:「這就是我跟你不同了,凡要做事,都要求個結果。若是勞而無功,我回艙小睡片刻多好。」
「這可不是什麼不同,我要做的事,擎天補裂,就算有結果,你也看不到。你要做的事,閨閣刺繡,一絲一縷的進益,都歷歷在目。這就是眼界和心境不同啊,小娘子。陰陽有殊,可不是你強求就能求得到。」
沈哲子索性也丟下竹竿,橫躺在胡床上,側過身望着公主說道。
公主也轉過身來,一手托着腮,笑吟吟看着沈哲子:「你說起狂妄大話來,自己都不覺羞恥,讓人差點就信了。這個本領,我確是學不來。」
「哈哈,這是天生的稟賦,不要說你,世上又有幾人於此道與我爭雄。若非如此,哪得公主青眼信賴,朝夕以對。」
沈哲子大笑着伸出手,想要拉住公主的手腕,卻被這小女郎一把拍開。
公主先是橫了沈哲子一眼,轉頭看看旁邊侍女們全都目不斜視盯着江流,才探出手來將沈哲子的手捧在眼前,半晌後呵呵笑道:「怎樣的一雙手才能慣行鬼文,阿翁都不教你寫字嗎?」
沈哲子聞言後頓覺羞赧,驀地將手抽回來,公主卻將胡床移過來,湊在他耳邊吃吃笑道:「沈哲子,我教你寫字好不好?往後你進官任事,總要跟人函文往來,寫成這個樣子,實在太丟臉面。」
沈哲子聽到這話,狐疑着望向公主:「無事獻殷勤,你是做了什麼錯事?」
聽到這話,公主小臉頓時羞紅,罕有的露出幾絲羞怯:「你都說夫妻一體,榮辱與共。我只是讓你幫我做一件事,等到去了會稽,阿翁問起前溪上莊的事,你就說是你做的好不好?」
「你把那莊子怎麼了?」
沈哲子見公主這副模樣,心中更覺不妙,疾聲發問道。
「我、我只是把伶人遣散,許給莊人各自婚配了……」
公主怯怯道,繼而又補充一句:「這事阿姑和幾個姨母也都是知道的,她們還贊了我。」
沈哲子聽到這話,頓生一陣眩暈感。前溪上莊伶人培養,從他爺爺輩就開始經營,到了老爹接手,更是色藝冠絕江東,吳中各家爭相求訪前溪伶人,就連東海王府都有前溪伎做府中婢女教習。哪怕他接手家業後並不擴大經營,也只是維持着一個規模。
本來公主向他要上莊名冊,他也沒覺得如何,但卻沒想到幾個婦人勾結在一起作了大禍,敗壞祖業。老爹雖然宦居在外,對上莊之事也是極上心,幾次傳信給自己叮囑不要短了上莊伶人的用度,那些色藝雙絕的伶人在各家交際中也是扮演很重要角色。
「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先知會我一聲?」
哪怕沈哲子並不熱衷於這些色藝舞樂,但老爹叮囑過的事情,變成這個模樣,終究不好交代。哪怕是他,也只是抽調幾個伶人派往女工作坊做些記賬的事情,卻還沒有做到遣散家人這麼狠。
「我若說了,你會答應?成天忙得不見人影,我都睡了還不見你回家!」
說起這事,公主也是振振有詞,繼而又軟語溫言央求道:「你幫我一次,好不好?以後你總也有事要求到我,我都不會推脫!」
沈哲子聽到這話,倒是想起日後還打算在這女郎封邑之地做些佈置,心內便是一動。他倒也不覺得公主這事做的有多惡劣,上莊之事他本就無暇過問,諸多伶人在莊內也只是虛耗錢糧。與其供養着做高門玩物,分遣婚配給自家再添人丁也是一樁好事。
只是這女郎背着自己做出這麼大的事,卻不能沒有一個教訓。略加沉吟後,他才說道:「姨母她們懼人爭寵,自然樂見你做這些事。我一年去不了上莊幾次,身邊足夠聽用,你又做這些無謂事情有何意義?父親他在上莊也是花費了不少的精力才有如今規模,你這麼做,可是罔顧了長輩心血。」
「所以才要求你幫我啊!你們骨肉至親,做錯一兩件事他也不會責你。我若讓阿翁生厭,就只能回建康了,可我在這裏還沒住夠。我捨不得你啊,沈哲子……」
先是軟語溫言,而後公主語調便強硬起來:「你不幫我也休想置身事外,上莊名冊還是你給的我!」
「夫妻本應相濡以沫,你做錯了事,我幫不幫你都難辭其咎。」沈哲子沉吟道。
「對的,對的!」
公主連連點頭,深以為然。
「只是且不說日後我有沒有事情求到你,眼前之咎卻要代你承受。現在我索要些報酬,這不過分吧?」
「不過分,不……你想要什麼?」
公主一臉警惕望着沈哲子,沈哲子則附其耳邊低語幾句,小女郎臉色頓時羞紅起來,秀眉一揚:「沈維周,你……唉,去艙里好不好?這裏好多人都看見……」
沈哲子聞言後大笑,便站起身往艙室中走。公主在其身後銀牙錯咬,恨恨望着沈哲子背影,但最終還是站起身來,挪着小步隨行進艙。
船行一日,便達餘杭。隨着吳興水道暢通,餘杭作為南北貨運周轉,地理位置更加顯重,左近河道屢經開拓,但往來舟船仍是擁堵不堪。沈哲子一行七八艘船,也被堵在這河道上,難得存進。
眼見天色漸晚,沈哲子索性讓人靠岸,讓人通知在餘杭的族人。過不多久,便有車駕來迎,總算在入夜前到達了位於此處的莊園。
以往沈家在餘杭產業不多,但是在剿滅烏程嚴氏後,嚴氏於此經營多年的產業盡數歸了沈家。單單在餘杭左近,便有數個莊園,再加上餘杭舟市裏的邸舍舟船等產業,足讓沈家成為此地勢力最大的幾個大宗之一。
負責在餘杭打理自家產業的乃是沈哲子的族叔沈伊,以往沈伊都在會稽始寧經營沈家在那裏的大片田莊,老爹到了會稽任上後更得地利之便,加之如今會稽各家與沈家關係也日漸融洽起來,倒也不需要再特意經營,於是便轉來了餘杭。
沈哲子一行到達自家位於浙江水畔的莊園,沈伊早率領一眾管事在門前迎接。託了公主的福,如今沈哲子在家裏雖然輩分不甚高,但在面對長輩時也不需再伏低做小,站在公主身邊還能沾沾光,看着長輩禮拜行禮,也是他近來頗為享受的一樁惡趣。
公主尚記得在船上被沈哲子威逼脅迫的舊怨,下車後見他行過來,當即便冷哼一聲,只是看到莊園前有那麼多人,不能讓他難堪。於是便站在那裏,等沈哲子行上前時,接着衫裙遮擋探出手去狠狠掐了他一把。
這一幕被後面的沈牧看到,登時便搖頭嘆息,以往在他看來多麼從容淡然的兄弟,成婚後卻擺佈於婦人之手,實在是令人扼腕。繼而便又想到自己今次往會稽去的目的,心情頓時灰敗不堪,轉而望向隨隊去看望葛洪的紀友,感慨道:「文學今晚無事,我倆再竟夜共邀一醉?」
這時候,長須飄飄的沈伊已經行上來,先對公主行禮,然後才又望向湊在公主身邊沾光的沈哲子,笑語道:「哲子你所作商盟,近來諸多資貨調運,可是讓我等餘杭同僚疲憊不堪,苦不堪言啊!」
沈伊除了打理餘杭家業外,在餘杭舟市還有任事。而餘杭舟市乃是連接會稽與吳興的特大轉運站,江東貨品半數經此,商盟近來所集貨品航船更是雲集於此,等待排期北上。
聽到族叔笑語抱怨,沈哲子也笑起來:「各家盈虧都仰叔父勤勉任事,任重道遠啊。」
「閒話少敘吧,請公主先行進莊。我來為哲子引見餘杭各家,如今你可是江東豪主,集財散資,各家得知你來,都在這裏苦候良久了。」
又笑談幾句,一行人才進莊,沈哲子先將公主送入後宅安頓好,然後才又轉回來與各家見面。商盟創立,餘杭各家但凡有資格加入的也是分外踴躍的加入其中,因而今天也算是商盟股東一個規模不大的閉門小會。
沈哲子要在餘杭停一站,也是有事要與各家商議,所為之事便是餘杭舟市。日後商盟將有大批貨船要在舟市轉運,因而沈哲子打算將舟市收編過來。
0211 榮辱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