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覲見劉鋹(1 / 1)
承蒙郭煒掛懷的慕容英武此刻正在興王府上下鑽營。
四月末,眼見得南唐前途一片無光,自己依託南唐復仇的打算基本上宣告失敗,慕容英武斷然決定放棄。於是他帶着金陵軍器作坊的三個年輕學徒,卷了作坊中用於大宗開銷的一些金珠細軟,打着給國主突圍探路的幌子,夤夜自金陵城南面系下城牆,然後迅速潛越包圍圈的周軍和吳越軍結合部,一路向南脫困而出。
逃離了圍城的慕容英武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他清楚地知道,李弘冀很快就會向周主獻城投降了,而且必然會順應周主的進一步要求而命令所屬州縣向周軍投降,甚至在周軍抵達之前就有可能易幟改號,而在周人的勢力所及之處,他這麼一號人物肯定是無法公開路過的。
於是慕容英武也顧不上遮掩行藏,更不敢去吝惜錢財,只是稍一遠離周軍的控制區,立即就買了一輛驢車代步,一路上是完全不惜畜力,沿途非常勤快地更換役驢,總算是搶在周軍前面通過了宣州和歙州。
過了歙州之後,慕容英武根本就不敢靠近江邊趕路,搭船的輕鬆旅程更是連想都不敢想,一行人反而繼續轉向西南折入了山區,由信州而建武軍(今江西省南城縣),之後就直入虔州。
一直等到他們狂奔到了虔州,這才算是甩脫了周軍好幾日的路程,可以稍微喘一口氣了,然而此時的慕容英武才向三個學徒攤了牌——所謂的給國主突圍探路純屬子虛烏有,真相其實就是,國主將要降周,而他慕容英武並不願降,所以才攜款奔往嶺南,而之所以拉上了他們三個人,那是為了到嶺南好謀一個富貴出身。
留在金陵,他們就只不過是一個普通學徒,須得學滿十年才能出師,那也只是做一個普通工匠,而且這個選擇隨着他們跟隨慕容英武出逃而已經成為不可能了;
重新轉身回去,向當面的周軍投降,這種前景還未必有留在金陵時那麼好呢。再說慕容英武又哪裏是那麼易與的?此時看樣子是說任由他們自擇前途,但是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樣子完全就遮掩不住,想想慕容副使那是上過陣殺過人的人物,學徒們心中就有些不寒而慄了;
給他們實際剩下來的選擇,其實就只有繼續跟着慕容英武向南逃了。有前面那些隱隱的生命威脅,再有慕容英武信誓旦旦地保證會給他們謀一個官身,這種選擇幾乎就是不需要猶豫的。
達成了一致意見的逃亡四人組只是在虔州休整了一天,隨後就繼續上路,走已經殘破廢棄的驛路翻越大庾嶺進入了南漢。
對於嶺南,慕容英武完全是人生地不熟的,如今又不允許他像當初投奔南唐的時候那樣一步步慢慢來,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於是剛一入境,慕容英武就跑到南漢的雄州(今廣東省南雄市)刺史那裏自報家門,為了引起足夠的重視,他還稍微顯露了一下自己的本領。
好在慕容英武的準備十分充分,獐灣一戰之中從周軍那裏奪取的兩件戰利品,他一件不落地帶在了身邊,那個千里鏡固然不便拿出來賣弄,那杆火銃卻足以說明他們這四個人的價值了——當然,最主要的是他慕容英武的價值。
雖然南漢的雄州刺史完全看不懂火銃的原理,但是火銃的功能卻是被慕容英武演示得清清楚楚的,其效能、威力和弓弩比起來強得明顯,這個價值就已經是很了不得了,更何況來人還自詡曾經率領南唐軍與周軍交戰多陣,對周軍的作戰方式非常熟悉,那來人的價值豈能輕忽?
於是慕容英武一行四人就被作為奇人異士,由刺史府派人專程直送興王府,這一段水路卻是他們逃亡途中走得最為輕鬆安逸的一段。
然而慕容英武一行到了興王府之後,卻是暫時還見不到劉鋹,劉鋹也不知道他們的存在,直接掌握他們情況的是內官陳延壽。
「四位的本事我已經看到了,這就會報與陛下知曉。陛下一向求賢若渴,如足下這般氣宇,還有如此了得的本領,若是經過了我的引薦,在陛下面前展示一二,相信不日就會平步青雲……」
在興王府招待貴賓的館驛當中,陳延壽眯着眼望着對方,面白無須的臉上團團的都是笑意,和對面慕容英武說話的口氣相當溫和。
不過到了興王府之後已經略為打探過南漢政情的慕容英武,此時可是一點都不敢小看了眼前這個一臉和善的宦官。
與中原的武夫當道和南唐的文士盈朝不同,南漢這裏卻似乎是延續了中晚唐以來的傳統,宦官在朝政當中起着極其關鍵性的作用,甚至可以說由宦官組成的內朝才是南漢真正的朝廷,內三師、內三公、內諸使簡直是對大唐傳統的發揚光大。
更有甚者,就連宮中婦人都具冠帶領外事,有師傅、令仆之號,才人盧瓊仙則是其中的佼佼者。
與前二者相比,百官群臣卻被劉鋹看作是「門外人」,信重尊貴榮顯都是遠遠不及的。
眼前這個陳延壽固然不是內太師李托、龔澄樞這等權勢熏天的人物,甚至還比不上內侍中郭崇岳、內中尉薛崇譽的名位,但是他掌握着宮廷門禁,與龔澄樞、盧瓊仙結連一氣,受劉鋹的信任完全不下於李托等人。
別看現在他對慕容英武說話的語氣很和善,那都是用金銀珠玉鋪墊出來的,慕容英武隨身捲來的財貨已經為此去了將近一半了。
但是他顯然還沒有饜足,這句「若是經過我的引薦」就很是意味深長,而「不日就會平步青雲」則明顯就是一個肥嘟嘟的誘餌。
慕容英武恭敬地回道:「鄙人只是適逢其會,身在江南而得以與周師交兵,因而獲悉其虛實,卻不敢說是有多少本領。內相給我等覲見陛下的機會,這等恩情鄙人豈能不知?異日自當重謝。」
此時的慕容英武心中明鏡也似,卻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他如果吝惜這些錢財,那也不會投奔南漢了,拿着捲來的這些財帛隨便到哪裏隱居或者行商不就好了?何苦到宦官面前賣笑。
只是富貴什麼的其實都不是慕容英武的人生目標,他現在一心就是要復仇,即便復仇無望,那也要多少給周朝和郭家添一點噁心。
要實現這種目標,眼下他就只能指望南漢了,所以他必須獲得南漢主劉鋹的賞識,因此也就必須打通陳延壽這個關節,哪怕傾盡所有。
再說眼下慕容英武都已經投入了將近一半了,眼看着成功在望,那又怎麼可能吝惜剩下來的這些?
「呵呵,好說好說……」,陳延壽打了一個哈哈,心中對慕容英武的知情識趣倒是挺滿意的,不過他可不能認了對方的所有重禮,於是馬上就話頭一轉:「謝我倒是不必了,今後在君前互相提攜就是,只是……我只能把你引薦給陛下,至於陛下是否滿意,倒是女太傅和女國師更能在陛下面前美言……」
明明收了錢財,卻還要做出一副絕非貪財的模樣來,慕容英武心中膩歪,卻又偏偏得抑制住這種心理活動,另外陳延壽說的其他人需要分潤他的進獻確實不見得是假的,像所謂的女太傅也就是盧瓊仙,所謂的女國師則是被陳延壽自己引入宮中的女巫樊鬍子,這些人不為貪財也不會這麼胡來了。
以李弘冀那麼勤勉的一個國主,以南唐那樣在南方堪稱數一數二的國力,還有一批勵精圖治的能臣大將,卻依然難以抗拒周軍的橫掃,嶺南這個糜爛不堪的小朝廷還能比南唐更強?
慕容英武差不多已經知道了,自己即將登上的是又一艘破船,可惜他完全就沒得選擇,反正他是不可能向那個郭家小兒屈膝的。
既然已經註定了要走上這樣的不歸路,那又能怎麼辦呢?只有自己盡力而為了。
慕容英武心頭翻滾着種種焦慮和憤郁,表面上則還是那麼的恭恭敬敬:「鄙人才疏學淺,也無緣結實女太傅和女國師,一切都只能仰仗內相了……」
「呵呵,還是要看你自身的才學打動陛下啊……我也就是能夠引薦引薦而已~」
眼見慕容英武這麼知趣,陳延壽的心中是相當的熨貼,兩隻眼睛已經眯縫得都只剩下一條線了,右手更是不自覺地伸到了頜下,仿佛是要輕捋那並不存在的鬍鬚。
面前的這個人見識是有一些的,還有那一手奇妙的玩意,如果再得到盧瓊仙和樊鬍子的幾句美言,劉鋹重用他是一定的,而依照他的知情識趣,受到重用之後感恩於自己也是應該的。
另外以這個人的本事,在受到重用之後多少可以做出一些實事來,那麼自己在劉鋹面前還可以撈到一份舉薦賢才的功績,那可真是一舉三得的好事啊……錢財也收足了,還能兩面逢源,這樣的好事卻也是不可多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