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涯何處無芳草?(一更)(1 / 1)
門外安靜了下來,顯然是方信出去傳話去了。但是沒過一會兒又吵了起來,一個有些尖銳的少女的聲音由遠而近,卻在距離廂房門口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就是更加尖銳的聲音響起,顯然是因為被人攔下了而大動肝火。
聽着外面越發難聽的斥責聲,謝安瀾和穆翎臉色都沉了下來。方信雖然說已經賣身給謝無衣了,但是曾經畢竟是景寧侯府的侍衛統領,並不是真正的賣身為奴的下人。更何況他是個有能力的,謝安瀾對於真正有本事的人從來都存着幾分尊重。這樣一個人,卻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一個小丫頭肆意叱罵,實在是……
穆翎直接站起身來上前拉開了原本緊閉的廂房大門。
大門突然被人從裏面拉開,外面正在大放厥詞的丫頭倒是嚇了一跳。謝安瀾站在穆翎身後就看到那個綠衣裳的丫頭正是平時跟在沈含雙身邊那個叫玉兒的丫頭。
見穆翎出來,方信便不再擋路側身站在了一邊。
那叫玉兒的丫頭看到穆翎臉色難看也有些害怕,但是很快就將這點害怕拋到了腦後,跺着腳不滿地道:「穆公子,你看看這個下人,竟敢攔着我們的路!」
穆翎冷聲道:「方兄不是我穆家的人,就算是,也輪不到外人來指手畫腳。」
聞言,玉兒一呆,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她雖然只是一個小丫頭,但沈尚書在朝中畢竟是握着實權的,而沈含雙更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所以走出去也是風光無比,別人對她也總是客客氣氣的。少有人如穆翎這般疾言厲色的冷聲斥責,玉兒原本還滿心的憤憤不平,也在穆翎冰冷的目光下化為了烏有。
「穆翎哥哥。」門口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凝重,謝安瀾正想開口卻見到沈含雙快步從走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一把將玉兒拉到自己身邊,道:「穆翎哥哥,玉兒只是因為我一時着急才會失了分寸。是我管教無方,還請穆翎哥哥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聽了這話,玉兒眼圈立刻有些紅了。感動的望着自家小姐說不出話來。
穆翎淡淡地掃了周圍圍觀的人們一眼,冷聲道:「有什麼話進來說。」
說完,便轉身走了進去。謝安瀾朝着沈含雙點了點頭,想要轉身像穆翎告辭。沈含雙都找到這裏來了,肯定是有事情要說她還是迴避的好。雖然說擔心穆翎被沈含雙傷害,但是穆翎是個男人,穆翎是她的朋友而不是她的屬下更不是她兒子,她不可能隨便去參與穆翎的私事。只能在必要的時候提醒他,在他需要的時候給予幫助。
「無衣,進來。」身後傳來穆翎的聲音。
謝安瀾一呆,無奈的嘆了口氣。莫名想起自己上次被迫圍觀的悲催心情。不過上次她是以為沈含雙和穆翎之間有希望的,帶着幾分作為電燈泡的尷尬。這次倒是不至於此,反倒是多了幾分圍觀的興致。
沈含雙和玉兒也跟着進了廂房,只有方信依然留在外面。方信能在景寧侯府做到侍衛統領的位置,自然還是很有分寸的。他知道自己新來乍到,並沒有完全取得主子的信任。雖然公子逛青樓,打王爺悶棍這樣的事情都帶着他,但是說是信任不如說是試探考驗罷了。而作為一個隨身侍衛,太關注主子的私事是不應該的。
廂房的門重新關上,房間裏的人卻誰都沒有說話。
謝安瀾悠然的坐在窗口端着杯子繼續喝茶,這裏不是她的主場,她現在只是一個看客。
只是卻有人看她這個看客很不舒服,沈含雙皺着眉望着謝安瀾好一會兒才對穆翎道:「穆翎哥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穆翎皺眉,「你想說什麼?」
沈含雙幽幽道:「你那天突然甩出一句要我另擇良配就避而不見,我該說什麼?難道你不知道…我、我…」
穆翎深深地看了沈含雙一眼道:「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沈含雙臉色一白,身體仿佛也在微微顫抖一般。身邊的玉兒連忙扶住她,看向穆翎的眼睛裏也多了幾分怒意。沈含雙顫聲道:「我們之間的事情,只是一句話就能說得清楚麼?還是我做錯了什麼事?讓你…寧願在這裏陪謝公子喝茶,也不肯聽我說幾句話。」
穆翎道:「你有什麼話,現在便說罷。」
沈含雙沉默地看向謝安瀾,謝安瀾摸摸鼻子,厚臉皮地當沒看懂她是什麼意思。
大概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不給她面子的男人,沈含雙有些意外也有些惱怒。只得開口道:「謝公子,我有些私事想要跟穆翎哥哥談,能不能請你迴避?」
穆翎道:「我們沒有什麼不能對外人說的事情,更何況無衣是我兄弟。你直說吧,我們還有事。」
「穆翎哥哥!」沈含雙含怒道,「好,我說!我對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整個京城的人也都知道。你既然無意接受我,之前為什麼還要…現在,現在又說出這種話來,難道你之前一直是在戲弄我?」
謝安瀾對沈含雙的演技嘆為觀止,若不是見過沈含雙的另一個面目,說不準真的要覺得穆翎才是負心薄倖的那個渣渣了。
穆翎眼神深邃的看着她,良久才問道:「你想要什麼?你救過我的命,所以,你想要什麼儘管說,只要能給的,我都可以給你。」
「你說什麼?!」沈含雙心中一震,面上首次閃過一絲驚慌。雖然只是一閃而逝卻依然還是被穆翎捕捉到了,心中更是一沉。
沈含雙很快就平靜了下來,看着穆翎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
「穆公子,你太過分了!」沈含雙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還紅着眼睛的玉兒打斷了。玉兒瞪着穆翎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小姐能貪圖你穆家什麼?為了你,小姐不知道在老爺面前說了多少好話,還被老爺禁足責罰,你竟然…你竟然…你真是太過分了!」
沈含雙垂眸,輕咬着唇角幽幽道:「原來是這樣,原來…你是以為我貪圖你們穆家的財富麼?穆翎哥哥,不管是誰對你說了什麼,我的心從來沒有變過。你……」仿佛說不下去,沈含雙掩面轉身推門跑了出去。玉兒怒瞪了兩人一眼,也跟着追了出去。
好演技!謝安瀾在心中贊道,她是越來越好奇這個沈含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就這樣的演技,混進宮裏去說不定真能幹掉柳貴妃最後問鼎後座呢。用來跟穆翎,柳十三,高裴這些年輕小伙子混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或者說,是因為沈含雙看不上昭平帝年紀大了?
穆翎沉默的坐在一邊一杯一杯的喝着茶,謝安瀾覺得他是在將茶水當成酒來喝。顯然心情也十分不美好,猶豫了一下,謝安瀾忍不住勸道:「那啥,穆兄。天涯何處無芳草?」
穆翎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無衣以為他是因為跟沈含雙決裂而痛苦?其實並不是。雖然三年前的穆翎是真心實意的喜歡過那個救過他的姑娘的,但是那姑娘三年前就杳無音信了。這些年來,穆翎從來沒有將她和沈含雙當成同一個人看過。即便是現在,穆翎的看法也沒有怎麼變過,依然覺得沈含雙還是那個沈含雙,並不能完全當成自己喜歡的姑娘。況且,少年輕狂時候的熾烈感情經過幾年時光消磨,又還能剩下幾分?
穆翎難過的只是沈含雙確實是懷着目的接近他的這件事本身。原來那個他一直一位善良純澈,他之前十多年的時光中遇到的唯一一個善良且毫無目的的姑娘並不是他以為的那麼單純。這個事實,比他對的打擊倒是必感情更大一些。
良久,穆翎嘆了口氣苦笑道:「沒想到,盯上穆家這點東西的還不僅僅是柳家。」
謝安瀾道:「這可不是一點點東西,穆家東陵首富,指縫裏隨便漏一點也足夠許多人錦衣玉食一輩子了。」
穆翎搖頭,皺眉道:「我只是不太明白,她身為尚書府千金,將來嫁的必然也是名門望族權貴公子,不會缺錢花,這又是何必呢?」
謝安瀾心中暗道,沈含雙可不是一般的閨閣千金。
穆翎也不傻,沈尚書就算再愛錢也不會連女兒的名聲都不要了的去算計穆家。更何況,比起愛錢,沈尚書明顯的是更愛權。但是,如果沈含雙這樣做不是為了沈家,那麼……
「無衣好像知道很多事情。」穆翎看着謝安瀾道,如果不是無衣提醒,他可能要很久以後才會開始懷疑沈含雙。有的事情是不知道則罷了,一旦刻意去探究,就很容易會發現破綻了。
謝安瀾略有些歉意地道:「這個…我也算是意外得知的消息,只是卻不能告訴穆兄消息來源。呃,我的一個朋友曾經不小心看到過,沈小姐似乎和理王殿下交情不淺。」
穆翎沉默,久久不語。
沈含雙並沒有離開滄海樓,滄海樓頂樓的一個房間裏,沈含雙美麗的容顏上猶如覆蓋了一層冰霜。空蕩蕩的房間裏,只有沈含雙和一個不起眼的灰衣男子,一坐一站房間裏寂然無聲。許久,沈含雙沉聲道:「之前還以為是什麼地方露出破綻被穆翎發現了,現在看來,是有人在穆翎耳邊說了什麼。派人去查查,這段日子穆翎到底跟什麼人接觸過!」
其實不用查,穆翎是他們這半年來的重點關注對象,灰衣男子直接答道:「穆翎如今在守孝,平時除了處理穆家生意上的事情以外,很少出門。唯一接觸的比較多的人,只有謝無衣。」
「這個謝無衣到底是什麼人!」沈含雙有些惱怒地道。
「謝無衣的是嘉州人,但是除了戶籍和一些基本情況以外什麼都查不到了。有人暗中磨掉了他的一些痕跡,我們的人若是差的太過深入,還會被人阻攔。所以,這人背後必然有別的勢力,而且,他仿佛是從嘉州橫空出世的,這人本身未必就真是嘉州人。」
「嘉州,謝無衣…」
灰衣人想了想,又道:「說起來,謝無衣出現的時間和陸探花到嘉州的時間倒是都差不多。聽說謝無衣跟陸離也有些交情,不過在京城他們倒是極少見面,只有人看到他們和泉州考中進士的幾個人一起去過翠華樓一次。」
沈含雙凝眉道:「今年西江倒是出了不少人才,特別是泉州。陸離,謝安瀾…謝無衣…都姓謝?」
灰衣男子搖頭,「陸夫人跟謝無衣應該沒有什麼關係,陸夫人娘家只有她一個獨女,母親早逝,只有父親還在是一個窮秀才。家裏族中都沒有兄弟姐妹。」
沈含雙挑眉道:「你覺得,謝安瀾像是一個窮秀才的女兒麼?」
灰衣男子搖了搖頭,他也曾經遠遠地見過那位夫人一眼,別說是一個窮秀才,就是皇室親王府里的郡主們,也沒有哪個比她出色的。但是陸離不用說,雖然在泉州幾年卻是在京城長大的。謝安瀾他們卻也查過,確實是泉州城外紅葉鎮謝家村一個秀才的獨生女兒,總不至於…是被人掉包了吧?陸夫人那樣的美人兒,找一個已經不容易了,兩個如此絕色還長得一模一樣?想想都覺得不太可能。
沈含雙擺擺手,道:「罷了,先不去管謝安瀾,讓頂着穆翎的人小心一點。還有謝無衣那裏,我不管他是什麼來歷,壞了我們的事就是自尋死路!」
「是,小姐。」
吩咐完這些,沈含雙起身走到窗口,從三樓往下看去,正好看到穆翎和謝無衣從樓里並肩走出來。兩人說笑着什麼,穆翎臉上已經沒有了之前面對她的時候的冷淡和深沉。兩人一起離開滄海樓順着人流往前方走去。人群中,謝安瀾突然停下了腳步,側過身似乎在對穆翎說些什麼,卻抬起頭來目光淡淡的看向了三樓。正確的說就是沈含雙站着的窗口,沈含雙並沒有動,站在窗口神色冰冷地看着他。謝無衣朝她微微勾唇一笑,轉身與穆翎走入了人群,漸行漸遠。
「承天府那邊怎麼樣了?」沈含雙突然開口問道。
灰衣男子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答道:「依然還沒有什麼頭暈,一些職位低微的人畏懼陛下的旨意,倒是配合了承天府。但是那些手裏掌握着打量田地的權貴和世家依然無動於衷。」沈含雙轉過身來,冷笑一聲道:「單單一個小小的承天府,就想要從那些世家權貴們手裏搶利益,當真是不知死活。若是陛下肯支持他們或許還好一些,可惜咱們這位陛下啊…這二十多年誰見他做過一件正事?突然一時興起下了這個一個旨意,看似站在承天府這邊,這兩天承天府尹被彈劾誰見到他說過半句話?」
灰衣男子皺眉道:「但是陛下將所有的摺子都壓下來了。」
「總有壓不住的時候。」沈含雙淡淡道:「等到朝野上下都對曾奉維不滿的時候,陛下也未必能夠壓得住。到時候還要看陛下肯不肯保他,如果不下不肯,他說不定連小命都保不住。」
「這麼說,土地和夏稅的事情,咱們不用擔心了?」
沈含雙道:「原本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不過是下面那些人瞎操心罷了。不過陛下在這個關頭搞出這種事情,怎麼看都不像是意外啊。」
灰衣男子道:「今天屬下剛剛收到一個消息,說是…太醫已經確定了柳貴妃這一胎懷的皇子,而且貴妃平安生下皇子的機會很大。陛下似乎,有意在柳貴妃生下皇子之後就立為太子。」
沈含雙秀眉一凝,「什麼時候的消息?」
「剛剛。」灰衣男子道。
沈含雙漫步走回來坐下,秀眉微蹙,「宮裏的消息不是說柳貴妃這一胎有些危險,最近柳貴妃一直都在臥床養胎麼?柳貴妃已經不是第一次小產了,這個年紀還懷孕,難道還能比年輕時候更加健康?」灰衣男子搖頭,他也不是給柳貴妃診脈的太醫,自然也不知道這些事情。自從柳貴妃懷孕之後,宮中為柳貴妃診脈的太醫就被昭平帝嚴密監控起來。想要接觸到他們並不容易,鳳台宮更是守衛森嚴。所以很多關於柳貴妃的消息其實都是猜測。
沈含雙若有所思地道:「如今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在關注承天府那邊,卻突然傳出這麼個消息…顯然也是有人看不得柳貴妃安寧。不過,陛下選在這個時候弄出這麼大一團亂局,只怕打得也是這個主意吧?」
灰衣男子點頭同意,看向沈含雙問道:「小姐,王爺那裏……」
沈含雙垂眸道:「王爺手下幕僚不少,總不會看不明白這些。他只怕也是覺得承天府這邊比較急一些,畢竟小孩子出生長大還有很多事情。不過,還是派人給王爺報個信兒吧。」
「是,小姐。」
說完這些,沈含雙有些疲倦地起身道:「罷了,我先回去了,朝堂上這些事情有的是人操心。咱們如今要注意的還是穆家,讓人小心一些,別弄得跟柳家一樣最後雞飛蛋打。」
「是,屬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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