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兩副藥湯(1 / 1)
我仔細看了又看,確是小樂兒沒錯!
小樂兒顯然不滿意我沒有肯定的認出它,在我的肩膀上踩了兩腳。
昨日回應我的夜鶯鳥是小樂兒,那床上的重病公子,難道是紫杉大人?
我突然想到一個很不好的、讓我誠惶誠恐的可能。
窗戶旁有一張書桌上擺着一個小木雕,木雕上半蓋着一塊手帕。我走過去,靜站了幾秒鐘,抬手掀開手帕。
心臟的跳動聲仿佛近在耳邊。這是另一個木頭小人,同樣是高超的雕刻技術,刻的是我,十三年前與他初次見面的我。心裏被我悄悄按下的情愫又浮上心頭。
走過屏風,撥開層層幔帳,中藥的味道充滿內室。
我鼓起勇氣看向他,他臉上戴着金義山莊公子嚴柯模樣的人皮面具,比我更為安靜的躺在床上。他在金義山莊的時候,隨身攜帶兩雙銀制筷子;今日在重病時還戴着面具,他活得,依舊是這么小心謹慎。
他的臉上雖看不出什麼,可是他露在被子外的手卻發青,這是深度中毒的跡象。眼前突然變得模糊,我猛眨眼,才能再次看清他。這麼多年,我幾乎沒有見過他受傷,更是沒有聽說過他病重得需要躺在床上。
我坐到他的床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曾白淨而修長,就是從這雙手開始,我不小心認出了他。可是現在,他的手消瘦、冰涼。一不小心,我的一串眼淚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伏在他的胸前,我忍不出抽泣,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喊他:紫杉大人,紫杉大人。他卻無法回應我,痛苦但安詳的閉着眼躺着。
我起身,找了一圈,把髮髻上的簪子拿下,在床旁晝夜長燃的蠟燭上烤了烤,左手用力一划,破開右手掌心。
走到桌前,擠出許多血液融入藥碗內。從袖中取出乾淨的手帕,把手包紮好。
從碗裏的中藥味道和印象中毒針的顏色來分析:白雲淬的銀針上的毒是混合毒,毒性兇猛,足以致命。那天夜裏的銀針剛好刺入我的血管,當時我奮力疾飛,血脈正高速流轉,因而針上的毒得以迅速擴散,使我在短時間內失去知覺。
那種情況下,我都覺得自己真的要死了,紫杉大人和冷易君當然也會認為我必死無疑。然而,只有暗黑項目成員才相信,我或許可以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發生奇蹟。
經過長期的藥物試驗和毒理測試,我的體內已經可以對多種藥物免疫並迅速生成相應的抗體。白雲的毒針很有可能是由植物汁液和幾種蛇毒製成。我的血幾乎可以抵抗所有惡性的蛇毒,所以能讓我短時間內昏迷的,應該是我從未接觸過的植物毒。
紫杉大人關心急切,在我體內尚未生出抗體前,強行吸收了我全部的毒性。他的身體只比常人更健康,在劇毒面前和常人無異,他一定是想藉助自己深厚的功力來抵擋藥性,可惜毒針是精心淬制。
毒針上的各種毒進入過我的血液,即使有我從未接觸過的毒,我的血液中也必定作出了應對反應。或許我的血,對紫杉大人有效。
我把藥碗端到他面前,輕拍他肩膀幾下,他昏迷太深,絲毫沒有意識。
喝了一口碗裏的藥含在嘴中,苦澀血腥。我湊到紫杉大人面前,想起在石城和這張面具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在湖水中他盯着我的臉看後忽然就笑了。無論我們多久沒見,無論我喬裝成什麼模樣,他都能一眼認出我,對我照顧、愛護有加。
紫杉大人,請原諒小藍兒對你的不敬。
在心裏說完,我的嘴唇貼上他的嘴唇,用舌尖撬開他的牙,將藥水緩緩渡入他的口中。直起身,我偷偷笑了笑,再喝一口,又貼上紫杉大人的嘴唇。
如此這般,八次才餵完整碗藥。
放下碗,忽然抬手拍了腦門:我是不是傻?血液有抗體的話,自然是輸血最有效。
又把髮簪仔細在燭火中烤過,輕輕劃開紫杉大人的手心。解開我手上的手帕,和紫杉大人的手十指相扣,緊緊相握。我開始運功將血液輸入紫杉大人的體內。
第一次不能輸給他太多,擔心紫杉大人的身體不能接納我的血液。把他的手包好,被子蓋好,我守在他的面前,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從我中毒至今,已經過了四五天,紫杉大人體內的毒還未除盡,說明中毒太深,內臟肺腑都有傷。對於毒,還要以清熱解毒為主,養陰涼血為輔。對於內臟肺腑的牽連傷害,需要給他運功療傷。
我抬起左手,點了幾處疏通脈絡的穴位,發動體內的雪狼秘笈,將至寒至熱兩股內力匯合為一道溫和之氣,注入他的脈絡。
外廳中的小廝走了進來,驚喜的發現桌上的藥碗空了,他忙對着床上的紫杉大人說:「公子,你醒啦?」
可是紫杉大人仍處在昏睡中,毫無反應。
小廝疑惑不已,可既然桌上的藥碗已空,他也放心了,再查看一番紫杉大人的身體狀態,端着空碗回到外廳。
如此,他來來回回幾次查看,我也躲了藏了幾次。
大約半個時辰後,我聽見先前取藥湯的小廝又過來了,他說:「第二副藥煎好了,第一副藥公子喝了嗎?」
「喝啦!全喝完了!」外廳的小廝高興的回道。
「全喝了?公子醒啦!」取藥的小廝聲音也變得明亮。
「沒,現在還睡着,可能中間醒過一次,我都沒聽見。」外廳的小廝聲音低低的說道,像是自己做了件非常不好的壞事。
「喝完了就好,這份新的你拿着,我去把空碗送回去。」
「辛苦啦。」
「不辛苦。公子早日康復就好。晚上我再送一次藥過來。」
小廝把藥端進來,喊了許多聲「公子」,還是沒看到、聽到回應。
他只好把藥碗再一次放到桌上,特意把桌子搬到床前,嘴裏小聲嘀咕:「奇怪了,公子剛才下床走了那麼多步,我都沒聽見?」
我在帷幔後捂嘴偷笑。
見紫杉大人還在昏睡中,我只好端起藥碗,又多佔了他好幾次便宜。
把空碗放下,我發現他雙手的青色已變淡,手也有了溫度。鬆了口氣。
陽光已收起鋒芒,變得溫柔。出來一天,我該回雲府了。
走到窗前,小樂兒又從窗外飛到我的肩頭。我猶豫了一下,折回紫杉大人的身邊,決定天黑後再回去。
既然他的身體不排斥我的血液,我又給他多輸了幾次血,一次比一次的量大。
紫杉大人安靜的睡着,氣息逐漸平穩。
手托腮,我的眼裏全是他。
送藥小廝的聲音響起時,我才意識到天已黑透。
再次起身躲到帷幔後時,眼前突然發黑,我蹲下,休息了幾分鐘才緩和。
小廝離開後,我端起藥碗,低頭俯身以口對口來餵。
這一次,兩副藥同時煎好。我怕自己失血過多,一會兒離開的路上發出動靜,所以在餵第二碗藥的時候有點兒匆忙,一次的量大了些。
藥湯有幾滴從紫杉大人的嘴中溢出,流下脖頸。我僅有的兩張新手帕都包了傷口,也就沒多想,用舌頭舔掉了紫杉大人脖子上的那幾滴藥。
最後一口,我不再着急,輕輕貼上紫杉大人的嘴唇,熟練的撬開他的牙,將藥渡入他的口中。
我的血和輸入的內力起效很快,紫杉大人的手已恢復白淨如雪,等到明天他醒來,體內的毒可以完全解除。
時間不早了,在外面待得太久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依依不捨的低頭看着他,再次俯身,閉上眼,吻了他。
「紫杉大人,我愛你。」我輕聲對他說。
披星戴月回到雲府,雨黛和白巧都坐在院子裏繡手帕。原來她們兩人對我的神出鬼沒已是見怪不怪了。
「咦?小姐,你今天去哪裏玩了?出門是一身男裝,回來變成了一身女裝。」白巧嘴快,睜着大眼上下打量我。
「這身衣服可不是一般裁縫店能做出的,應該,應該不是御用裁縫做的吧?」用得是疑問加疑惑的語氣,恰恰相反,白巧的神情卻已經誠惶誠恐、驚奇萬分的認出衣上的圖案出自皇宮。
「你慢慢猜,」我給她留個懸念,因為答案很快就會揭曉,「過兩天會有訪客送回我的衣服,到時候你接待一下,不就知道了。」
白巧咽了一下津液,緊張的說:「我,我接待?」
我笑了笑。
「對了,雨黛,還有沒有什麼吃的?我快餓死了。如果有紅棗和豬血就多放一些。」我說。
「小姐,你來月事了?」白巧眨巴眨巴眼,窺探私隱一般望着我。
「你一邊繼續猜去。」我嘴角一勾,回道。
「小姐,給你準備了些飯菜,正巧有一碗血湯。我去熱一熱。」雨黛溫柔回道。
「雨黛你跟我真是心意相通。」我嘟着鼻子跟她說。
白巧在一旁也學我嘟着鼻子,自信的小聲嘀咕:「我也是,我也是。」
不和她們繼續拌嘴,我準備上樓回屋。
今日是荷月二十四,月亮是峨眉月,淡抹雲霧,整個畫面迷離夢幻。我身上穿着李湛友情贈送的美輪美奐、飄逸非凡的「戲袍」,可惜現在我是既貧血又內力耗損,不能一展身手,提步飛上三樓。
剛走了兩步,我被自己剛才的邏輯逗笑:貧血不就是眼前一黑嗎?內力耗損的是藍色雪狼秘笈,又不是平常出來混的實打實內功。
「小,小姐,你今天到底都幹什麼了?怎麼笑的這麼詭異。」白巧站在幾步外,像在看天外來客一樣看着我。
我委婉的仰天長笑,眼珠一轉,忽轉頭對門口說:「雲大公子好像來了。」
白巧深吸一口氣,快速整理衣衫,用手拂平髮髻,踩着小碎步出了院門。
我一揮衣袖,平地而起,在半空中旋轉腰身半圈,張開手臂,背對着閣樓緩緩下落。落地後緊接着幾步借力,走了一個圓弧形,轉身,騰空踏入三樓房間。
眼前果然變得漆黑,我自嘲的笑了笑,閉上眼,抬起手臂,像盲人一般摸着走到自己的床邊坐下。
盤腿打坐,理順氣息,激發出幾層雪狼秘笈,開始修復內力。
突然房間裏出現一道強勁內力打向我。
我翻開手指,先後彈出兩道力阻擊。誰知那道內力野蠻無比,衝破我的力道直奔我的胸前。我欲閃身躲開,卻聽見一個冷靜悅耳的聲音說:「別動。」
我果然停住不動,任由那道內力沖入我的胸腔,湧入各處脈絡。一時之間,我的體內像是有紅火在燃燒,雖不炎熱,卻想讓我激發出雪狼秘笈與之對抗。
冷靜悅耳的聲音又說:「讓你的藍血出來。」
我不再抑制,眼中燃燒出藍色的光焰,體內兩道火焰在碰撞、在互相研究、在怒吼。
「吸收它。」命令聲再起。
聞言,藍火燃起數十丈,熊熊火焰將紅火包圍。紅火猶如力道巨大的蟒蛇,不同扭動身軀發出蠻力。藍火則是銅牆鐵壁,死死的扣住紅火,無窮無盡的燃燒。
終於,紅火力量衰竭,瞬間融化進藍火中。
藍火隱退。
我睜開眼,忽然發現在月光微弱的黑夜中,視力變得異常清晰。一位身材修長的黑衣女子戴着黑色的斗笠面紗,站在房間正中。
我忙下床,跪在地上,恭敬的喊了聲:「娘。」
第五十一章 兩副藥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