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挽救危局的辦法(1 / 1)
汾水南岸,一營又一營的士兵渡過便橋。
橋已經搭了幾日了,一夜漲水數尺,幾乎淹沒到了兩軍營地附近。
軍士們趟着積水,艱難地向外圍擴展着防線,方便後續大軍過來。
劉訓帶着兩千晉兵列陣於乾燥的高地之上,先用強攻勁弩攢射,被壓制後,乾脆衝下高地,迎上了剛抵達的絳州軍一部。
邵樹德在河對岸的望樓上,看到的便是如此滑稽的一幕:雙方數千人趟着沒到小腿骨的河水,艱難地行走在黃泥湯里,互相交兵的過程看起來就像戲台上那假到極致的對打一樣。
他匆匆下瞭望樓,在親兵的護衛下翻身上馬,朝河對岸行去。
有哨騎遠遠奔來。及近,下馬躍入水中,連滾帶爬到邵樹德馬前,稟報道:「徐將軍已去下游尋找涉水過河地段,準備追擊賊軍。」
「讓他抓住機會,窮追猛打,能留下多少敵軍,就留下多少!」
「遵命!」哨騎行完禮後,又匆匆離去。所過之處,水花四濺。
便橋很寬,親兵小心翼翼地拉着馬轡,護送邵樹德過了河。
仿佛慢動作一樣的打鬥還在繼續。
看着不成章法,但卻非常血腥。晉兵是拼了老命了,想要阻止夏軍追殺。這讓人稍稍有些詫異,幾緡錢的賞賜,你玩啥命啊?
追擊行動從一過河就展開了。
除徐浩所領的鐵林軍三千軍屬騎兵外,孟知祥、慕容福二人還帶着侍衛親軍兩千騎出動,沿着敵軍潰去的方向,奮勇追擊。
渡過汾水的步卒也越來越多。
他們在軍官的指揮下,從兩翼包抄過去,逐漸將唯一還在抵抗的兩千晉兵擠壓到了角落。
邵樹德收回目光,帶着親兵策馬奔上了一處高坡。
大概有好幾年了吧?這幾年裏,他甚少到廝殺一線了。一般都是坐鎮後方指揮,統籌全局。
畢竟,帥和將是不一樣的。
托他的「福」,鐵林軍與敵人面對面搏殺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以至於邵樹德都在擔心是不是把這幫傢伙給養廢了。
如今看來,一切還好。幾年時間還不至於墮落。若再長一些,比如十幾二十年不曾見血,那可能就真的廢了,因為有經驗敢打敢拼的老兵年紀到點,新人在優渥的生活中成長緩慢,那才是真的完犢子就像後梁末帝時期的汴梁禁軍,裝備一流,但戰力排名第二的天武軍卻被李存勖輕視,認為他們不如朱全忠時期的前輩能打。
「派人去勸降劉訓。」邵樹德看着正在困守猶斗的晉兵,說道。
雙腿沾滿泥巴的王瑤跑了過來,道:「叔父。王珂已經帶人先遁走了,然賊軍尚有兩萬之眾,倉皇間棄了營地,哪可能個個跑那麼快?侄請求帶兵追擊,定斬王珂首級獻上。」
邵樹德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侄男稍安勿躁。我已遣騎軍繞路進行追擊,若賊軍只顧逃命,定有斬獲。若有斷後埋伏,也不至於吃大虧。絳州軍士,久戰疲憊,先在此休整吧。」
「還是叔父思慮周到,侄不及也。」王瑤恍然大悟,贊道。不過臉上的表情,怎麼看怎麼有一股失落和不甘心。
戰場那邊,廝殺已進行到了尾聲。五千絳州兵,外加四千從左右兩翼包抄過來的鐵林軍,踩着泥濘的黃湯,一步一滑,幾乎將殘存的千餘敵兵完全擠進了汾水。
「劉將軍,爾等家小皆在河東,何必為王珂賣命呢?我家大帥說了,棄械者免死,爾等若降,任爾自去,如何?」
喊話的人足有數十人之多,挑的全是大嗓門,分佈各處,務必讓這些晉兵聽到。
正待決死拼殺的晉兵聽了,紛紛意動,手底不由地緩了下來,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主將劉訓。
劉訓暗嘆一口氣,看了看西南方的驛道。
王瑤帶着兩千多騎兵先跑了,緊隨其後的是陶建釗部數千人。張漢瑜部,主力已經潰滅,甚至就連他本人,都失陷在了汾水北岸。
最後那兩萬餘人,能逃回去三分之一都要燒高香,多半還沒這麼多。
兵敗如山倒!王珂的節度使寶座,已經輸掉了大半。
而就在他思慮間,就已經有大群鐵林軍士卒從不遠處繞過,沿着蒲軍潰逃的方向追擊而去。
他們的斷後,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降了!」劉訓心灰意冷,將長槍扔在泥水裏。
千餘名晉軍士卒也丟了器械,滿臉解脫之色。
「收繳器械。人先看管起來,後面安排人手,將他們送到險地關,交給康君立。」邵樹德吩咐道。
「遵命。」
……
長安太原大驛道蒲絳段,潰兵綿延上百里。
從最北邊的秦村,到稍南邊的寶鼎縣、粉店,以及跑得最快的王珂所部臨時屯駐的辛驛店,到處是橫七豎八躺在路邊直喘氣的蒲兵。
走得匆忙,食水都沒來得及帶,稀里糊塗就跟着軍官逃了。結果逃着逃着還走散了,軍官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軍官,亂作一團。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正在路邊破廟裏做飯的蒲兵手忙腳亂將火堆熄滅,不敢出聲。
幸好騎兵並未在此逗留,他們風馳電掣般地往南追擊。
軍士們心中非常快意,去追吧,追那些將佐,不要來禍害咱們大頭兵了。
這一仗,輸得稀里糊塗!突然間就聽聞北岸敗了,突然間就要逃跑了,底層軍士們信息渠道有限,不知道怎麼敗的,更不知道大人物們為何要逃跑,只能暗嘆晦氣,攤上這麼個無能的留後,不知道多少人要被他坑死。
侍衛親軍千戶孟知祥帶着三百騎兵,看着路邊藏在草叢裏,躲在村落間,坐在田埂上的潰兵,根本就懶得管。
現在最要緊的,還是趕上王珂。
雖然希望不大,王珂所部的馬匹多半不少,但人總得有夢想不是?萬一抓住了呢?
戰馬繼續向前奔馳。
突然從路旁衝出百十個潰兵。孟知祥嚇了一跳,下意識抽出騎弓,連續兩箭,一人斃命。
「別射了!別射了!」潰兵頭領躲到了樹後,大喊道:「我等願降!」
「滾一邊去!」孟知祥懶得搭理這些人,一甩馬鞭,繼續前進。
「可是絳州王使君的兵?我等願降矣。」潰兵頭領高聲道:「我等擁王使君入河東,保他做留後,王使君賞一人兩匹絹就行。」
沒人理他。隆隆的馬蹄聲漸漸遠去。
「看着似乎是夏賊,不是王使君的兵。」有人突然說道。
「嗯?夏賊?那不降了!走小路趕回河東。王瑤若來,咱們便降了他,然後保他和夏賊干!河中這一府四州,還輪不到外人做主。」
「是極。大部分弟兄其實是潰散了,好好收攏一下,人還是夠的。」
「王珂打的什麼狗屁仗!稀里糊塗,連夏賊的面都沒見到就敗了。」
「蟲兒不會打仗,當不得人主。」
潰兵們七嘴八舌,相互攙扶着走了。
孟知祥連催馬兒,一日間便抵達了寶鼎縣。第二天傍晚又追至辛驛店。
路上抓了幾個潰兵拷問,得知王珂前一日便拔營啟程,奔回蒲州了。
畢竟,新驛店離河中城只有三十五里,須臾可至。
從河中城到雙方交戰的汾水之畔,總里程也不超過一百八十里,如果一心跑路,確實很難追上。
「這幫混蛋,跑得倒挺快!」孟知祥長嘆一聲,招呼將士們往後走,一路收降敵軍潰兵。既然抓不到王珂,那麼就削弱他的力量,剪除他的爪牙。
河中衙兵,能抓幾個是幾個,總之不能讓他們再安安穩穩回到河中城了。
……
河中城之內,氣氛嚴肅,甚至可以說是緊張了。
三萬大軍出征,回來的還不到三千。雖說陸陸續續還會有一些潰兵跑回來,但慘敗已是大概率事情。
王珂本就非常單薄的威望,遭此致命打擊,一路下滑到了趨近於零。
「夫君,何須有心?」妻李氏靜靜坐在王珂身邊,道:「妾已給阿爺寫信求援。只要好好守住河東縣,未必就沒有轉圜的機會。」
「岳父的援兵到何處了?怎麼至今還沒動靜?」王珂急道:「若來得再晚一些,怕是只能給我收屍了。」
李氏靜靜地看着丈夫,嘆道:「夫君,事已至此,嗟嘆何益?妾聞邵樹德不是嗜殺之人,對子侄後輩也非常寬厚。便是這河中城破了,又能如何?夫君若不願和妾一起回晉陽,妾就陪着夫君入朝。」
「入朝?」王珂一愣,沒說什麼。
這似乎也是條出路。
對於在藩鎮兼併戰爭以及內部權勢爭鬥中失敗的人,請求入朝之時,朝廷還從沒拒絕過。
以使相的身份入朝,實權宰相肯定別想了,但得一個清貴職位,似乎也不錯。
時瓚已經入朝,李匡威即將入朝,難道我王珂要成為最近幾年來,第三個入朝的藩鎮重要人物?
「夫君。」李氏坐近了一些,低聲道:「而今需厚賞親兵親將,陪夫君一起跑回來的軍士們也要多發賞賜。時局危殆,城內的舊有衙兵心思叵測,說不定哪天就把夫君綁了,扔出去獻功。夫君得有自己人,共過患難的人最適合提拔任用了。」
「這……」王珂猶豫了,道:「如果只賞這些人,會不會惹得其他軍士不滿,鼓譟鬧事?不妥。」
李氏見自己的建議沒被採納,氣得將茶壺頓在案几上,再不說話了。
王珂看着自己妻子,眼神微微有些閃爍。或許,還有一個挽救危局的辦法?
第六十五章 挽救危局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