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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憶苦思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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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赤豆粥是冬至、臘日習俗。

    時人以赤為陽色,食之陽氣萌動,可避嚴寒,禳疾疫。

    從下午開始,陳縣西郊第一營的駐地內就開始煮上了熱氣騰騰的豆粥。

    郡中甚至借了一些鼎、釜、鍋,但大部分還是瓦罐,整齊地排列在地面上,好似軍陣,十分壯觀。

    及至傍晚,遠近營正、隊主們來了七八十個,聞着豆粥香氣,個個垂涎。

    即便過去了半年,他們依然吃不飽。

    新借來的廣陵漕糧,也不是給他們吃的。

    之前截下來的壽春漕糧,基本已經吃得差不多了,現在就靠下雪前收穫的雜糧在頂着。

    毫無疑問,屯田是惡政,但每到社會秩序崩潰的時候,所有人又都發現這種農業生產方式的好處。

    屯田戶將來會轉變成民戶,但絕不是現在。

    因此,官府難得一次開倉放糧,不限制他們吃喝,這種誘惑不是所有人都能抵擋的。

    整整一下午,忙着修繕房屋、清理溝渠的屯田戶們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盼望着日頭西斜,趕緊開吃。

    但時間過得太慢了,直到陳侯出現,這是一個明顯的信號,可以開飯了

    「拜見君侯。」營正、隊主們涌到前頭,齊齊拜倒於地。

    「拜見君侯。」遠近的百姓也拜倒於地,高聲喊道。

    「都起來吧。」邵勛雙手虛扶,然後感覺這時候說什麼都太過蒼白,唯有兩個字:「開飯!」

    眾人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歡呼聲。

    片刻之後,便亂鬨鬨地排好了隊,端着木碗,挨個領取赤豆粥。

    整個過程弄得有點像賑災場面,事實上也差不多,因為全家老小今天都可以省下晚飯了。而在聽聞明天早上還有一頓的時候,歡呼聲更加猛烈了。

    「謝君侯。」

    「若無君侯,我全家皆死矣。」

    「太白真是來救世人的。」

    邵勛含笑聽着,待見到有婦人挺着肚子時,更是欣喜。

    人餓得腿直打晃,且對未來完全絕望時,很難有傳宗接代的欲望。這會有不少婦人懷孕,說明經過將近七個月的生活、勞動後,流民們雖然依然感到飢餓,但健康狀況已經大為好轉,且對未來重新燃起了希望。

    希望是最可貴的東西。

    在這一刻,邵勛無比滿足。

    我至少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他隨手抱起一個小孩。

    小孩大概四五歲的樣子,臉上髒兮兮的,手指甲里全是黑泥,身上的麻布衣服破破爛爛,看到邵勛有些害怕,想掙扎又不敢。

    他的父母站在一旁,畏畏縮縮,眼中有着擔憂,或許還有些驚喜。

    「汝何名?」邵勛問道。

    「蕪菁。」

    「這名字好。」邵勛失笑,又問道:「覺得陳縣怎麼樣?」

    「好。」

    「哪裏好?」

    「沒人吃小孩。」

    「唔」邵勛將他放下,道:「那是因為大家都有糧食吃,所以不吃小孩。今後可能會有人來搶糧,那時候就不好說了。快快長大吧,以後咱們一起把搶糧的人打跑。」

    小孩聽得似懂非懂。

    邵勛讓人拿來一個胡餅,塞到小孩手裏,道:「拿去吃吧。」

    這是軍中制式胡餅,單個用面一升五合,非常紮實。

    銀槍軍的士卒一頓吃兩個,在營不訓練時一天兩頓,訓練或出征時一天三頓。

    牙門軍、義從軍吃的胡餅就只有一升面一個。

    至於忠武軍、屯田軍之流,還要略小一些,且摻雜了很多別的東西,無論出不出征、訓練不訓練都是一天兩頓。

    「謝陳侯。」夫妻二人連聲感謝。

    「謝夫人。」二人又轉向邵勛身後一戴着帷帽的女子作揖。

    王景風嚇了一跳,仿佛炸了毛的貓一樣,剛要說些什麼,待接觸到邵勛促狹的目光時,又噎住了。

    王玄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豫州刺史盧志、侯國相兼陳郡太守崔功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不過,盧志臉上不快的表情還是出賣了他的內心。

    如果說之前羊冏之、羊鑒二人相繼到來,他還能勉強忍受的話,王衍這個不要臉的把兒子、女兒派過來拜會陳侯,就讓盧志很不高興了。

    邵勛領着眾人來到木柵欄圈住的營地內後,直接坐在正中間的一張胡床上。

    盧志、崔功二人分坐左右下首。

    王玄帶着妹妹坐得稍遠一些。

    袁沖等州郡佐吏則坐得更遠一些。

    「張黑皮,聽聞你家婆娘做的咸菹酸脆可口,今冬可曾醃製?」邵勛看着場中一人,問道。

    「君侯竟知此事?」張黑皮驚訝道。

    「就說有沒有吧?」

    「有。」張黑皮踹了身旁的兒子一腳,道:「還不快回去取。」

    兒子傻愣愣地應了聲,轉身就走。

    「慢着。」邵勛止住了,起身走到張黑皮的兒子身邊,抽出他腰間的刀,一看,鏽跡斑斑的,還多有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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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要說我白吃你家的東西。」邵勛笑着解下了佩刀,遞到張黑皮之子手裏,道:「我就拿刀換你家一壇咸菹,如何?」

    「好,太好了」張黑皮之子傻傻地應了聲,然後撒腿就跑,仿佛怕邵勛後悔似的。

    眾人一片鬨笑。

    「劉觀。」邵勛又喊來一人,道:「石超圍陽夏之時,盧使君揀選壯士,北上救援,聽聞你是第一個應募的,還在野外抓了個賊軍斥候,可有此事?」

    「有。」劉觀昂首挺胸站在那裏,平靜地回道。

    「以前做什麼的?」

    「在許昌當兵。」

    「誰帳下的?」

    「跟過好幾個督軍,都死了。」

    「捉得生口而歸,可曾有賞賜?」

    「領了一袋糧谷。」

    「那怎麼夠?」邵勛拍了拍手。

    唐劍像變戲法一樣解開包裹,取出兩匹絹。

    邵勛接過絹,又遞到劉觀手上,道:「這是我賞你的,以後好生做事。」

    「遵命。」劉觀取過絹帛,神色間有些激動。

    有功不賞在這會是常態,能領到額外賞賜,那真是意外之喜。

    劉觀退下後,邵勛又點了七八個人的名字,找了一些由頭,賞賜了些財物,再勉勵一番。

    當然,這些人也確實有領賞的資格。

    比如,有人在本隊、本營中頗有威望,組織得力,活幹得出色。

    比如,有人擅種地,帶着本隊的屯田戶一起種豆子,產量比別人高。

    再比如,有人會幫牲畜瞧病,挽救了不少寶貴的牲畜。

    等等。

    邵勛提前做了功課,並把這些人的名字、事跡記下了,確保這會能夠做到有的放矢。

    效果也是很不錯的,場中的氣氛漸漸熱烈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

    他成了這些人的主心骨。

    這些人在思考未來時,會下意識把邵勛作為最大的期待。

    這些人在幹活或打仗時,會相對順服。

    這些人在遇到謠言和煽動時,沒那麼容易上當。

    這就是好處。

    基本盤穩不穩固,就在這些細節上。

    當然,有些人也可以不做這些事情,就能得到效忠,但那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他們的祖輩事實上已經買過單了,子孫在享受餘蔭罷了。

    邵勛作為白手起家的第一代,卻必須要做這些事情。

    在這方面,他做得還是比較成功的。

    赤豆粥一一分發完畢後,眾人唏哩呼嚕吃了起來,暢快無比。

    唐劍在一旁切着咸菹。

    邵勛夾了幾塊,味道確實不錯。

    盧志、崔功、袁沖等人吃得很快,從他們的面上來說,看不出高興還是失落。

    王景風吃了半碗就要放下,被邵勛瞟了一眼後,心中一突,硬着頭皮把剩下半碗也吃了。

    吃完之後,又有些氣惱。

    為什麼怕這個人呢?他又不是你夫君。

    邵勛吃完一碗之後,便放下了碗筷,招呼眾人繼續吃,隨口說道:「明年春播,諸位都用心點。今年盧使君又置換了一些地,伱們回去後,再重新劃分一下,一戶耕作三十畝。數年以後,只要我還在,所有屯田戶盡皆轉為民戶,這些地全部算是你們可傳諸子孫的家業。日子會好起來的,但有一條——」

    眾人下意識看了過來。

    邵勛清了清嗓子,說道:「若有賊人來擄掠,爾等需勠力同心,奮勇廝殺,將賊人打回去。不然的話,不忍言之事或會重現。」

    眾人一聽,在少數人帶領之下,齊聲說道:「謹遵君侯之命。」

    「都是我的屬民,有好處自然緊着你們了。」邵勛哈哈一笑。

    憶苦思甜,讓這些人感恩戴德。

    畫個大餅,讓他們充滿動力。

    再打個預防針,激勵他們保衛財產和家人的決心。

    最後點明眾人的身份,讓他們覺得與陳侯是一夥的,有歸屬感。

    這一整套下來,效果槓槓的。

    而且這才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乃至更長的時間內,邵勛都將持之以恆地做下去,不斷鞏固。

    片刻之後,他悄然離開了營地,牽着馬兒,沿着睢陽渠巡視起來。

    偶爾會停下來,摸出一份地圖,仔細對照,默默思考,記下需要修改的地方。

    麥田、麻田、桑田、菜畦、果園等等,他都有規劃。

    甚至連小型碼頭的選址他都定好了。

    經歷了今年一整年的漕運,他對一個穩定的錢糧基地愈發渴望了。

    以前他靠女人養軍隊,但再多的財富也被他掏光了。

    現在靠豫州來養軍隊,前提是恢復豫州的生產。

    經歷了兩年慘重的災害,整個豫州人口銳減,百業凋敝。

    從明年開始,大概可以一點一滴恢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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