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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打開天窗說亮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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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越病倒後,劉暾正式開始發號施令。

    十一月初六,他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派兵追擊匈奴。

    主力是涼州騎兵,戰果還算湊合,斬首三千餘級,並搶回了一批被俘的財貨、女子、糧食。

    十一月初九,涼州兵返回洛陽。

    至此,第二次洛陽保衛戰告一段落,洛陽也恢復了平靜。

    邵勛在初九這天入司徒府探病。

    之所以沒一入城就去,主要是不想給人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

    緩了三天後,司馬越的心情應該也平靜了一些,這時候就好說話了。

    當然,這三天他也沒浪費,接見了一撥又一撥的禁軍舊部——主要集中在左衛。

    未時初刻,整整三幢銀槍軍士卒護送着邵勛抵達司徒府,然後沒有走,就在附近等待。

    邵勛在百餘名親兵的護衛下進了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府邸。

    聽聞司徒在睡午覺,他沒有讓人吵醒,而是在偏廳內默默等待。

    或許,在旁人看來,他是顧念司徒舊恩,執禮甚恭。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等的究竟是什麼。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一朵盛放的牡丹花出現在門口。

    邵勛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面露微笑。

    裴妃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先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邵勛,然後才問道:「兵凶戰危,你怎麼就敢來洛陽的?」

    邵勛沒有回話,他也在細細打量着成熟美艷的婦人。

    短短一瞬間,她的眼神已經有過幾度變化。

    先是驚喜。

    或許,在越府的這段時間,她雖然是主母,但依然過得很煎熬,並沒有在棠梨院時那般舒心。

    然後是羞怯。

    這僅僅只是一瞬,很快便從眼底褪去了。或許,她有時候也在「胡思亂想」,畢竟人控制不住自己肆意飛散的念頭。

    最後浮現出來的則是擔憂。

    進了洛陽,可不代表你能控制洛陽。裴妃不是盧薰那種什麼都不懂的居家小女人,她太知道權力遊戲的本質了,她有點擔心邵勛接下來的動作。

    「想來就來,誰能阻我?」邵勛笑了笑,站在那裏。

    裴妃走到他面前,搖頭失笑,道:「真不知道你出兵的那一刻在想什麼。」

    「在想你。」邵勛認真地說道。

    裴妃沒說話,臉仿佛染了一層紅暈般,美艷不可方物。

    「匈奴數萬騎,縱橫馳騁,說不怕那是騙人的,兵敗身死也不是不可能。」邵勛說道:「但哪怕再難,哪怕再危險,我總要來趟洛陽,確保這裏不會陷落,確保大晉朝廷還在,確保你還在。」

    裴妃的身軀有些搖晃。

    邵勛輕輕伸手,將她抱入懷中。

    輕嗅着女人鬢髮、脖頸間的芬芳時,他滿足地嘆了口氣。

    「有些時候,天還沒亮,寒風刺骨,不想起身練武時,就會想這個天下崩壞在即,我有需要保護的人,我沒有資格懶惰。」

    「有些時候,盛夏酷暑,炎炎烈日,不想手把手教授軍兵技藝時,就會想我需要一支可靠的武力,來為我和我在乎的人構建安身立命之所,再苦再累都要堅持下去。」

    「有些時候,看着隨處可見的敗報,朝堂各種腌臢事情,日漸增多的賊人,滿心煩悶之時,就會想起七年前的那個下午,你坐在那裏烹茶,優雅恬靜,於是煩惱頓消。」

    「努力了快八年,現在離伱已經越來越近。」

    邵勛每說一句,裴妃的身子就軟上一分,到最後,她的一雙縴手,也悄然摟緊了邵勛的後腰。

    其實,他們這幾年見面的次數並不多。

    有些感情,會慢慢平淡。

    有些煩惱,會慢慢滋生。

    她也生氣過,煩悶過,甚至後悔過。

    但在這一刻,成都王妃、范陽王妃乃至那位庾家小娘,都不重要了。

    這個世道就是畸形、崩壞的。

    在這個世道中生活的芸芸眾生,再想求全求備、盡善盡美,本身就是一種奢望。

    每個人都在妥協。

    每個人都放棄了很多可以放棄的東西,只為了生存。

    兩人抱了很久,才鬆開了手。

    邵勛坐了下來。

    裴妃開始烹煮茶水,偶爾看他一眼,眼神中的意味只有邵勛才能看懂。

    「我出身寒微,第一次見到花奴煮茶,心道美麗的女人煮起茶來就是不一樣,近乎於道。從那時起,便立誓一定要找個善煮茶的士女。」邵勛笑道。

    裴妃白了他一眼,仿佛在說真是色膽包天,原來那時候就有企圖了。

    煮完茶後,裴妃給邵勛倒了一碗,然後坐在他對面,問道:「洛陽之局,你現在也有資格說話了,都有什麼打算?」

    「其實,洛陽眼下就是個火坑。」邵勛沉吟道:「我暫時不願接手這個爛攤子。」

    說爛攤子可能都輕了。

    洛陽面臨的問題很多,最迫在眉睫的就是明年的糧食問題。

    十月打的這一仗,不知道毀壞了多少莊稼。

    河南、洛陽、偃師、緱氏、鞏、河陰、新安、成皋八縣的農田,幾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

    再加上有極大可能爆發的蝗災,洛陽面臨的糧食問題將十分嚴峻。

    再者,光靠洛陽盆地自身,本來就養不活這麼多軍民。諸州方伯今年就沒來得及把賦稅解送中央,明年能送幾個子過來,還是個未知數。

    老大不是那麼容易當的。

    一睜眼,那麼多人的吃喝拉撒都壓在你肩上。


    邵勛掂量了一下自己,他還沒那個面子要來那麼多錢糧。

    政治這種事情的可怕之處,從來都在於殺人不見血。

    歷史上有類似的例子。

    邵勛很容易就想到了北洋政府的大總統「寶座」。

    那真的是一個大火坑啊,誰跳下去,誰就脫不了身。

    即便像袁世凱這樣老奸巨猾、強項剛毅,坐上了總統位子,都脫不了身。

    像黎元洪那樣忍氣吞聲,柔和庸懦,仍是成為高級政治俘虜。

    曹錕就更不用說了,在台下時,威風得很,一旦上台,今天有洋人來要債,明天有內閣官員來要錢,後天有軍人來鬧餉,然後天天挨報紙罵,內部扯皮的事還一大堆

    到了最後,唯一的結局就是耗盡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威望,弄得里外不是人。

    邵勛很清醒,現在條件還不成熟。

    洛陽權臣這個大火坑,需要別人來頂——恰好還真的有人對此感興趣。

    「你能想明白,那就再好不過了。」裴妃欣慰地看了一眼邵勛,說道。

    她在司徒府中,經常目睹丈夫面臨的各種焦頭爛額的事情。他威望消耗得那麼快,一大原因就是很多事情讓人失望。

    這其中固然有他本人的原因,但也有外部因素。

    邵勛這個年紀能想明白,非常厲害了。

    「洛陽城中值得我在意的,唯你一人罷了。」邵勛喝了一口茶,說道。

    裴妃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再有不到四個月,薰娘就要生了吧?」

    邵勛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

    方才還洛陽第一深情呢,這會才發現,家裏已經收集了兩個王妃了。再這麼整下去,「八王之亂」是沒有了,「八王妃之亂」則大有可能。

    裴妃輕笑一聲,起身離去,到門口的時候,扭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把握好分寸,妾等你。」

    說完,飄然離去。

    ******

    當邵勛來到司馬越臥房時,裴妃已經在進奉湯藥了。

    王衍、劉輿、潘滔、裴邈、郭象、王承、孫詢等幕僚都在。

    何倫、王秉兩位家將當然也在了,另外還有一位名叫何遂的王府主簿,與何倫是同族,也來了。

    世子司馬毗則坐在靠里的位置,趙穆、鄧攸二人立於其後。

    「仆邵勛參見大王、王妃。」見到司馬越時,邵勛躬身一禮,大聲道。

    司馬越睜開眼睛,看了下邵勛,又閉上了。

    「坐吧。」他輕聲道。

    邵勛直接跪坐在榻前,看着司馬越。

    「你我君臣二人好些年沒坐得這麼近了吧?」司馬越睜開眼睛,神色複雜地看着邵勛,問道。

    「是有幾年了。」邵勛答道。

    他沒計較司馬越口中的「君臣」二字。

    理論上來說,他出身東海國,司馬越和裴妃都是他的「君」,他是二人的「臣子」。

    但那都是老黃曆了。

    自從入了禁軍,當了殿中將軍後,他就是天子的臣了,不再是司馬越的臣。

    「你想要什麼?」司馬越問道。

    「如果我說,我想消滅匈奴,戢定亂局,不知道司徒信不信?」邵勛反問道。

    久久沒有聲音。

    邵勛耐心等着,也不說話。

    諸將佐以目示意,默默交流着信息。

    世子司馬毗神色間有些不安。

    教導他學業的趙穆、鄧攸二人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安靜。

    「我沒幾天了」司馬越突然嘆了口氣。

    邵勛默默聽着,不動聲色。

    「這一局,你贏了。」司馬越轉頭看向邵勛,道:「大勢已成,沒人動得了你了。」

    「司徒好勝心太重了。」邵勛嘆息了聲,道:「沒什麼贏不贏的。趙王倫贏了,又輸了。齊王冏贏了,又輸了。長沙王乂、成都王潁輸輸贏贏,沒個定數。到最後,匈奴來了,滿朝文武、公卿士族,輸光了一切。」

    幕府將佐們都有些不自然。

    鬥來鬥去,確實差點讓匈奴人佔了便宜。

    司馬越聽完邵勛的話,神色間有些觸動。

    「我所思所想,只不過是不想讓這個天下傾覆罷了。」邵勛繼續說道:「我畢竟出身越府,受過大王恩惠。力所能及之時,定護得王妃、世子周全,司徒勿憂。」

    司馬越嘴角扯了扯,似乎想笑,笑眼前這人自不量力。

    匡扶天下這種事,有那麼簡單?

    最難對付的不是匈奴,而是自己人啊。

    「你想要什麼?」司馬越又問道。

    同樣一句話問了兩次,但含義已經不一樣。

    「豫州刺史空懸,朝廷或可揀選賢才出任。」邵勛沒有客氣,直接開出了條件。

    司馬越沒有回話。

    良久之後,裴妃見沒人注意,悄悄使了個眼色。

    邵勛會意,起身道:「司徒安心養病,外間事仆來料理。」

    說罷,出門離開了。

    鏗鏘的甲葉聲響起,唐劍帶着親兵護衛於身側,離開了司徒府。

    司馬越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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