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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衝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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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頭軍紮營於定陶城下,與此同時,北路軍的韓進洛亦抵達乘氏城下,南路軍的孟海公也已進逼濟陰城,魯西南義軍聯盟對濟陰郡的攻擊即將進入決戰時刻,菏水兩岸的氣氛空前緊張。

    時值酷暑,大平原上久旱無雨,在似火驕陽的烤炙下,空氣仿佛變成了烈焰,讓人痛苦難當,而死亡陰雲的臨近,殺戮氣息的瀰漫,更是讓人窒息,讓人絕望。濟陰人在絕望中試圖抓住救命稻草,但魯西南義軍聯盟殺了進來,一個驚濤駭浪之後,救命稻草杳無蹤跡,只剩下死神的獰笑。

    徐世鼽悲天憫人,表現得很激憤,尤其在喝了幾杯酒之後,熱血上涌,不管不顧,直述來意。天災人禍已經讓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好在東都就在附近,大河和通濟渠兩條黃金水道就在眼前,救命稻草伸手可得,但李風雲此刻攻打中原,卻正好幫了倒忙,讓受苦受難的黎民百姓失去了救命稻草,失去了最後的希望,未來可謂一片黑暗。

    「阿兄,你在魯郡已經擊敗了段文操,已經在魯西南立足了,生存危機已經不復存在,但為何突然調轉方向,西進中原?你早已估猜到大河兩岸要爆發旱災,而餓殍遍野之後,還會爆發瘟疫,如此生靈塗炭之刻,你來於什麼?你此刻跑來燒殺擄掠,不但救不了人,反而會把更多的無辜者推進深淵。」徐世鼽痛心疾首,「阿兄,你是大仁大義之人,為何一反常態,竟行此暴戾之事?

    李風雲面無表情,冷聲質問,「去年大河南北為什麼義旗紛起?」

    徐世鼽知道李風雲的意思,沒有說話。

    去年大河南北爆發水災,官府本該賑濟,退一步說,就算官府不願開官倉放糧,最起碼也要開義倉放糧。

    當初先帝在各郡縣建立義倉的目的,就是為了防災救災,而倉內的糧食都是平民百姓從自家嘴巴里省出來的,是為了關鍵時刻救命用的,然而義倉的利益被貴族官僚看上了,最終藉助「改革」之便,把義倉的管理權收歸官府。義倉被官府收入囊中,官府說了算,那還叫義倉嗎?所以從那一刻起,義倉實際上變成了官府的「小金庫」。

    大災來了,用於民間自救的義倉卻不開,為什麼?倉內到底還有沒有糧食?還有多少糧食?官府和貴族官僚們到底從義倉了攫取了多少利益?義倉的秘密一定要掩蓋,雖然從上到下對義倉的秘密心照不宣,但一旦皇帝下旨追究起來,受累者就太多了,所以這個「蓋子」一定不能揭。東征恰好給了繼續「捂蓋子」的最佳理由,東征不但需要糧食等戰爭物資,更需要政局的穩定,於是從上到下層層欺瞞,誰都不去「揭蓋子」,誰都不去探究災患的真相,最後便演變為「官逼民反」。

    李風雲的質問正中徐世鼽的要害。去年水災那麼嚴重,受災人口多達百萬之巨,但有幾個地方官府開倉放糧了?有幾個貴族官僚積極賑災了?東都的中央官員、豪門世家當真不知道大河南北的嚴重災情?但他們可曾為民請命?可曾為拯救災民而奔走吶喊,出錢出力?答案是否定的。

    答案為什麼是否定的?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貴族官僚都置仁義道德於不顧,漠視生命,任由無辜生靈死於非命?答案很簡單,政治鬥爭的需要,為了政治鬥爭,他們需要人死亡,需要人造反,需要藉助叛亂者的力量實現他們的政治利益。

    如此簡單的事情,翟讓、徐世鼽等地方貴族富豪為什麼就看不到?為什麼還寄希望於東都?寄希望於貴族官僚?寄希望於地方官府?去年水災,貴族官僚們就置之不理,今年旱災,難道他們就會良心發現出手救援?去年東征還沒有開始,政治鬥爭還沒有白熱化,貴族官僚們就已經拿災患和無辜生命做「武器」了,而今年遠征軍正在戰場上激戰正酣,蓋世武功正在向皇帝和改革派招手,激進改革策略正在威脅貴族集團的既得利益,政治鬥爭已經進入白熱化,試問,這一刻,貴族官僚們反而會改弦易轍,大發善心,積極賑災?

    李風雲望着徐世鼽,目露不屑之色,繼續質問,「今年大河南北再次受災,難道形勢反而會逆轉,起義浪潮會煙消雲散?」

    徐世鼽無力辯駁,但他內心深處依舊頑固堅持着。

    「去年局勢的變化,是因東征而起,而今年局勢的走向,關鍵還是東征。」李風雲厲聲質問道,「難道你對東征還心存幻想?難道你至今還看不到,不論東征勝負,受苦受難的都是黎民百姓?」

    東征正進入關鍵時刻,東征戰場上不但有幾十萬衛府軍,還有一百多萬隨軍民夫,隨着衛府軍的長驅直入,隨着東征戰線的拉長,戰爭物資的消耗越來越多,這時候,誰敢對皇帝和前線將軍們說,糧草輜重不足了,要撤軍了?東都對東征的預測是樂觀的,保守派如果在糧草輜重上動手腳,破壞東征,是極度不明智和不理智的愚蠢行為,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但東征的勝利對保守派來說是一個噩耗,為此,他們必須窮盡一切手段,激化國內矛盾,讓皇帝和改革派在贏得東征軍事上的勝利後,不得不面對國內政治上的失敗,而保守派也唯有如此,才能繼續維持與皇帝和改革派們的抗衡局面,繼續阻礙改革的推進

    在這種政治大背景下,把生存的希望,把賑災救人的希望寄託於東都,純粹是痴心妄想,但問題是,李風雲的分析和預測,能否說服徐世鼽,說服翟讓和瓦崗諸雄?

    李風雲說服不了,不論他拿出多少理由,其論據又如何豐富,但屁股決定腦袋,翟讓和徐世鼽的身份地位決定了他們對當前中土政治的理解高度,即便他們認同李風雲對當前政治局勢的更深層次的分析,但認同歸認同,心悅誠服又如何?現實擺在這裏,利益至上,自己的利益都保不住,性命都岌岌可危了,高談闊論坐而論道又有什麼意義?能改變什麼?是能改變自身的命運還是能力挽狂瀾?說到底,還是要靠自己的雙手,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好高騖遠紙上談兵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對翟讓和徐世鼽來說,現實問題就是如何救人,不是他們道德高尚,而是他們的利益和災民的利益是一致的,大家都生在這個地方長在這個地方,混白道也好,做黑道也好,當官也好,耕田也好,都希望自己的家園更好,希望自己的生活更好,沒有人會瘋狂到要親手摧毀自己的家園,摧毀自己的生活。如今東都是他們唯一的希望,是現實存在的希望,他們豈能放過這根救命稻草?


    李風雲卻對東都,對東都的豪門世家、貴族官僚不抱任何希望,所以他的態度很堅決,進攻,攻城拔寨,搶糧食,自己救自己,反正都是死,為何不殊死一搏?

    徐世鼽不能再沉默了,李風雲的話是自相矛盾的,嘴裏說要救人,事實卻是殺人,嘴裏說為普羅大眾謀利益,實際上卻為他自己、為他所領導的魯西南義軍聯盟謀利益。

    「既然阿兄知道受苦受難的永遠都是黎民百姓,為何還要殺進中原,置奄奄一息的無辜生靈於死地?難道阿兄殺進中原,攻城拔寨,燒殺擄掠,不是殺人,而是救人嗎?」徐世鼽憤然反駁,「阿兄殺進中原,不但摧毀了我們最後一絲希望,也把我們徹底推進了死亡深淵。」

    李風雲勃然變色,心中的陰霾霎時化作了烏雲,對翟讓、徐世鼽的頑冥不化惱怒不已,對攻擊中原的策略亦產生了一絲動搖。

    理解力的不同,觀念上的差距,地域利益的爭奪,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因素,讓李風雲和翟讓、徐世鼽之間的矛盾、隔閡終於化作了一道深深的裂痕。這是李風雲之前沒有想到的,他以為當形勢發展到無可挽救之時,翟讓就不得不造反,中原義軍和魯西南義軍就不得不結盟,不得不攜手作戰,共謀發展,然而,現實給了李風雲迎頭一擊。

    李風雲強忍怒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事已至此,翟讓和徐世鼽等瓦崗人已沒有退路。正如他們所說,這裏即將成為修羅戰場,無數生靈將在這場戰爭中灰飛煙滅,而為了活下去,唯有浴血奮戰,唯有成為戰場上的強者,但瓦崗人現在實力很弱,他們賴以成長壯大的家園正在遭到毀滅性破壞,一旦家園沒有了,變成了廢墟,一旦鄉親父老沒有了,變成了累累白骨,他們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和水份,等待他們的同樣是死亡。

    或許,這才是徐世鼽出現在定陶城下,並向自己發難,不惜翻臉成仇的原因所在。

    這裏是我的地盤,這裏的人力物力財力都是我發展壯大的基礎,如果這一切都被你搶去了,我怎麼辦?

    這個理由是成立的,但理想歸理想,現實歸現實,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大,雖然你翟讓、徐世鼽在這一塊是地頭蛇,可以橫着走,但我這條過江龍既然來了,那就對不起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既然來了,那就不可能半途而廢,無功而返。」

    李風雲說到了「我們」,說到了魯西南義軍聯盟,暗示了自己強大的實力,實力決定一切。

    徐世鼽的眼裏同樣掠過一絲怒色,如果你非要把我們的家園變成廢墟,那不死不休的仇怨就算結下了,「阿兄,殺人殺得太多,天怒人怨,會有報應的

    李風雲笑了起來,「未來不可預測,所以有些事不能妄下結論,等到有一天,你再回頭看看,結論肯定不一樣。」

    「人已經化作了白骨,家園亦化作廢墟,就算結論不一樣了,又能如何?難道時光還能倒流,死去的人還能復活,毀去的家園還能重現?」

    徐世鼽語氣決絕,李風雲的心亦漸漸冷卻。

    有些事是不能做的,有些底線是不能破的,如果做了,破了,一切也就不可挽回。立場不同,想法也就南轅北轍,矛盾和衝突也就不可避免。李風雲和魯西南義軍聯盟進軍中原,在齊人看來,這是難得的發展機遇,而在中原人看來,這是乘火打劫,是落井下石,是置人於死地,是不可原諒的暴行。

    「阿兄,止步於此,一切都好商量。」

    徐世鼽終於表明來意。

    李風雲冷笑,「大郎,明日,某將攻打定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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