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普洛斯佩羅之焚(1 / 1)
他的小船滑進第十五軍團旗艦龐大的腹倉,巴圖薩·納瑞克登上萬丈光芒號寬闊的地面時,即使不過在亞空間和現實中流亡了短短數日,他依然有恍如隔世的錯覺。
迎接他的是一個長發戰士,臉色陰沉,但語氣克制,胸前掛着一枚翡翠聖甲蟲。
「第十五軍團,克泰夏斯,」他自我介紹,眼睛看了他數秒,然後輕聲繼續,「很高興能見到你,和你帶來的真相,表親。」
納瑞克用目光迎接他的船員們依次下船,有些人畏縮害怕,有些人則急切地下了船,無法忍受任何額外的、在那艘破爛的小船上度過的一秒。
千塵之陽沉默地接待了他們——首先通過一些納瑞克看不懂的靈能檢驗,他只能感受到那氛圍的嚴肅和千塵之陽們之間傳遞的沉悶氛圍。他們看起來比納瑞克起初以為得更糟,特別是精神上的狀態。那兒有某種暗淡的敵視,但更多的是蒼白的絕望。
「我需要做什麼檢測嗎?」納瑞克問,張開他的雙手,證明他沒有攜帶任何多餘物品。
克泰夏斯神情變得有點古怪。他盯着他,目光好像要深入他思維深處,探索一些連納瑞克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
「不必了。」他慢慢收回眼神,「我想聽聽你對懷言者的看法,一句話就夠了。」
「一群瘋子。」
千塵之陽的嘴唇好像微微抽動了一下,也許那是一個滿意的笑容。「很好,我們可以帶着你走,但我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異端納瑞克。」
他轉過頭,單手向凡人們的方向點了點,一縷銀光掠過,最後與一道靈能的藍光相接。
年輕的導航員茫然地看着自己胸口湧起的光,而後,他的口中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我們還活着。+阿扎克·阿里曼平靜地說,+懷言者沒能殺死我們,王座也沒有。+
納瑞克面露驚詫。
導航員渾身泛起一陣蒙蒙的光,他轉過身,向着納瑞克點頭。即使他的身高與體型都未曾發生改變,但納瑞克仿佛看見了一個更高大的虛影,若隱若現地籠罩在導航員身上。
空氣中的氣味似乎發生了難以辨識的變化:焚香的煙霧、香油的甘苦香氣和書卷經過陽光曝曬後的那種破碎的氣味,一起充斥在大廳中,水晶的色澤和泛着赤光的金火紋路在非物質界為此地鍍層。
克泰夏斯扯出一抹撇嘴的笑,「你還是用了阿蒙的法子,無形者的法子。」
+這沒有傷害,+阿里曼依然語氣平和,即使這不足以掩蓋他的疲憊,+每個人都有多重的用途,它們不必互相矛盾。+
克泰夏斯聳了聳肩,「避重就輕,阿里曼。為什麼把這名懷言者帶給我們?他們到底做了什麼?對你們,對我們的父親?」
+我並不清楚一切,但他們一度靠近我的所在地,我必須有一個媒介與你們對話。王座已經不再是王座了+
「你見到了?」克泰夏斯上前一步,眉頭緊鎖。
+對。帝國宰相倒在王座邊,而王座上的絕不是帝皇。+阿里曼說。
納瑞克在驚人的信息下戰慄,一股寒流滾過他的脊背。他勉強穩定心靈,加入對話:「我想伱們的首席說的是真的,洛嘉洛嘉·奧瑞利安聽過新的神諭,他已經把那條消息傳出去了,內容是」
他忽而怔愣,意識到他正在和誰對話。
+摧毀普洛斯佩羅。+阿里曼說。
在無比漫長的一秒之間,克泰夏斯的神情靜止了。
隨後,他喘了一口氣:「什麼時候的消息?」
「按照亞空間的航速,」納瑞克不得不提醒,這些出奇殘忍的話語讓他難以直言。「恐怕影月蒼狼已經抵達了你們的母星。」
+所以,我們必須趕回去。+阿里曼說,他的光芒明滅地閃爍着,那情緒的溪流間帶上了一股痛苦。+阿蒙還不夠與一整支軍團對抗,幾乎所有聖堂講師都在這裏。只有我們還有希望挽救普洛斯佩羅。+
他斟酌了一下,或者用了一個瞬間將自己從忽而湧起的絕望潮汐里拽出來。
+還有希望。+
「可你們的原體是最強大的——」
克泰夏斯冷冷地剜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一枚子彈,精準而飽含目的性。「夠了。」
納瑞克嘆了一口氣。「我想是我失言。」
克泰夏斯隨即轉向阿里曼:「你在哪兒?我們怎麼去接你?還有,我們怎麼返程?正是因為沒有星炬的指引,我們才來到泰拉。」
+找到我,導航員將知道方向。+阿里曼說,就好像這一個答案足夠同時回答兩個問題。
+我在帝國宰相與我們的父親送我們前往的地方,一個命運所不知的地方,一個本來足夠改變整個銀河的處所。儘管這一切都已經落幕了,夢想已經終結,即將結成的蛛網在成型的前一刻破碎成幾不可用的絲線——但是,一台引擎算得上足夠利用這片無能為力的殘渣。+
「那是哪兒?」克泰夏斯小心翼翼地問。
+這裏是網道。我們父親的埋骨之地,克泰夏斯。+
克泰夏斯的頭微微向後方揚起,他的脖頸僵住了,就連納瑞克都感受到他外放的以太靈氣的強烈波動。昔日的懷言者本人也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信息衝擊中。
然後,他垂下手,努力眨了眨眼,生硬地說:「等着萬丈光芒號找到你們吧,阿里曼。大家都在嗎?」
+都在,都活着。+
克泰夏斯看起來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呼出一口氣:「那就還有希望,阿扎克。就像你說的。希望。我們還擁有一些東西。」
這意味着你們還有可以失去的。不合時宜地,納瑞克想到了這一點。
他垂下頭,讓茫然的面容暫且隱在陰影里,默數自己的心跳。
「走吧,巴圖薩·納瑞克。」克泰夏斯提醒他,他的語氣似乎緩和了少許。「在路上,和我們介紹你知道的一切。一名懷言者在我們之中還不容易得到接受,你需要做好準備。」
——
雷電的光在卷積的重雲間崩裂,時而如巨木根系般穿透厚重的無形濃霧,蜿蜒着刺入籠罩在大提茲卡秘眼廣場上空的環裝防護層。
在金屬碎片匯集的狂亂風暴中,登陸艇仍在降落,有時以完整的形態,有時則在空中爆裂成橘紅的火花,被維繫多年的物理防空平台火炮摧毀。
也有一些飛行器直直向着炮管粗而燒紅的武器平台衝去,抱着毀滅的意圖化作大量爆破雲中的殘片,屍首以醜陋的碎片形態當空墜落
在卡蜜爾眼前,世界變成一團模糊的、喧囂而混亂的影子,各種色塊交替晃動,另一名憶錄使勒繆爾·高蒙抓着她,她則抓着伊扎拉。周圍充斥着嚎叫和啜泣,還有提茲卡方言的絕望詛咒,罕見的詛咒。
一塊船舵般的碎片劃着火雨從高空墜落,砸在伊扎拉腳邊,卡蜜爾及時拉開了她。天空中的雲層越來越暗,轟然一聲巨響把她拋進了一個真空般的安靜空間裏,她尖叫着看了一眼伊扎拉的臉龐,她的同伴的嘴在寂靜中一張一合,推着她的背,讓她跟上前方那名戰士的步伐。
提茲卡的疏散一直在進行,多數時候是鋼鐵勇士帶領他們前往建築之下的庇護所,每一個千塵之陽都竭力在大提茲卡之外迎戰,起先他們的防禦固若金湯,直到高空中的黑色太陽開始傾倒流淌的無形熔岩,熾熱的黑風從平原的盡頭帶着硫磺的濃重氣味席捲而來,把千塵之陽的靈能燒灼成無形的灰塵。
那些痛苦而困惑的哀呼仍然在卡蜜爾的耳邊似有還無地縈繞,第十五軍團的術士們操縱的靈能轉瞬之間變成漆黑的無形惡犬,轉而撕咬他們的靈魂。臨時指揮官阿蒙轉變了策略,號召馬格努斯的兒子們與鋼鐵勇士一同參與物質宇宙的防守。
然而,每一粒飛揚的火星與塵埃間仍飄揚着悲苦的質問,她記得那些千塵之陽們光亮的眼睛中裝滿了受背叛的苦楚。
「為什麼帝皇要下令」伊扎拉的聲音漸漸回到了卡蜜爾的感知中,卡蜜爾看了她一眼,天上的火和閃電仍然在她背後恣意飛舞。
「我不知道,我想不到。」卡蜜爾說,「我不知道第十五軍團做了什麼,可我寧願相信」
「什麼都沒有做!我知道的!」伊扎拉怒吼一聲,她臉上的陰影像一道深深的痛苦傷疤。
「你怎麼確定?」勒繆爾問。
「伊斯坎達爾告訴我的,我的哥哥告訴我的,」伊扎拉咬緊牙關,從牙縫中擠出不甘的嘶吼,「他就在隱修會裏,我們得到的唯一的報償就是原體的身亡,而我們如今還要付出我們的家園嗎?」
他們穿過曾經是長街的地方,在夏季鋪在地上水綠和淺藍交織的幾何地毯曾經被陽光照射得很明亮,但這段熟悉的路如今只能讓他們感到疲憊和破敗。
煙和火在空中閃爍,突然之間,半面天空霎時垮塌,翻滾的機械碎片和隆隆的炮火駭人地近距離響起,打爛了搖曳的樹幹,帶着碳化的裂紋樹木落進景觀湖泊里,他們周圍的一個人倒下了,半個胸膛全是血,他的孩子驚惶地四下張望,鋼鐵勇士在遠處呼喊着:「快些,市民們!」
「塌了!」伊扎拉說,天際線上秘眼廣場邊的一座控制塔樓不堪重負地倒塌,代表着普洛斯佩羅的一部分防線已經被撕破,影月蒼狼的火力開始真正觸及光之城的大地,四周的狀況更加混亂,他們仿佛能聽見狼的嚎叫聲,在射擊、呼喊和腳步聲中隱隱傳來。
輔助軍在眨眼之間出現在倒伏的樹木和矮房之間,有些是影月蒼狼培養的,有些是他們自己的。到處都是紊亂的槍響和手炮的爆炸。卡蜜爾看着勒繆爾的臉頰,驚恐地發現後者被飛來的彈片削掉了左耳,而他甚至無暇察覺。
影月蒼狼的進攻是全面乃至孤注一擲的,他們向提茲卡如浪花頂端的白色泡沫湧來,寧願在防護網上撞得粉碎。
十餘萬的阿斯塔特迎上三萬名鋼鐵勇士和數量大致相當的千塵之陽但第十五軍團的一大力量難以動用,鋼鐵勇士們攜帶的裝備則並非全部為戰鬥而生,即使是防守火山灰般的濃煙已經遮蔽了整個天空,彩陶的塑像啪地在卡蜜爾面前砸碎。
卡蜜爾已經能看見一些紅甲戰士在視野可及的範圍內作戰,從遠處看就像被突然砸爛的覆盆子罐頭,外甲的碎片和粘稠的內容物一起飛散在泥土中。手榴彈從小巷裏陡然飛出,到處都是裂口、猛然迸發的火光、忽然閃過的激光束和燃燒的爆炸爆彈製造的混亂。
影月蒼狼的進攻大概不如預期一樣有序而高效吧,卡蜜爾胡亂地想,或者說祈禱,因為弗里克斯用受傷換走了賽揚努斯的指揮鋼鐵勇士還在前線作戰,而那一彎新月重傷不起,生死未卜。
影月蒼狼,一個第二次失去領袖的軍團——不,還留着一絲希望,因為賽揚努斯在第十五軍團的安排下被封存在手術台上,正是這一絲希望讓影月蒼狼的絕望和痛苦變得更加粘稠不可擊破——
也許這就是他們帶來的毀滅應得的報償,卡蜜爾苦澀地想,就算她知道她的仇恨不應當對準一把王座手中的刀——憑什麼不呢!
看看他們對普洛斯佩羅做的一切!看啊!火鳳的金字塔上方的光輝熄滅了,磚塊滾下來,滾得滿地都是,就像死者的頭顱啊!她呼吸着熾熱的、發臭的空氣,不遠處的青銅柱砸下來,濺起一池燃燒着黑油的滾水。
一家服裝店在他們眼前被氣流轟開,彩色的綢緞在灰黑天幕下捲成諷刺的彩旗,卡蜜爾甩開它們。一個少年朝着天空中伸出手,試着抓住一些飛揚的破布,用作不得已之時的繃帶。他念着獻給帝皇的禱詞,涕泗橫流。「王座在上!」他看起來已經瘋了。
「這會怎麼結束?」勒繆爾說,他終於注意到了自己的耳朵,不敢置信地用手捂住了它,血瞬間沾滿了他灰色的外套袖子,「直到我們流光最後一滴血?」
沒人回答他。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