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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銀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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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圖拉博打量着他面前的門環,而後倒退一步,接着轉身,直視幾乎貼着他的臉龐翻卷的黑色浪潮。死亡的氣息湧上前來,放射性的粉塵夾雜在迴旋的風浪中,變異的黑影亡魂伸出枯瘦的利爪,在顯形的第一個剎那就划過他的臉,貼着下頜切出一條滴血的豁口。

    他抬手摸去滴落的血珠,意識到這道傷口無法立即癒合。這讓他更加確定,自己一旦落入漆黑世界的爪中,必將付出他無法想像的代價。

    但神廟呢?

    佩圖拉博用拇指按着流血的傷口,繞過神廟前的水池,一群烏鴉被驚起,吵鬧地嘎嘎亂叫着向他周邊飛來,又在靠近水池之時凍結成僵硬的石塊,撲通砸在芳草茵茵的地面上。渾濁的黃色太陽在空中咯咯竊笑,把貝母般的艷俗光澤灑在佩圖拉博身周,宛如一個無時無刻不在增添色彩的青紫漩渦。

    佩圖拉博擰着眉,貼着斑斕世界與失色世界的邊際,尋路前進。

    他雖然不想,卻不得不承認,這些變幻無常的光彩比另一側帶來原始恐懼的黑色世界更加令他厭惡——甚至害怕。

    在他生命更早的時間段,他記憶不清的過去里,他一定曾沐浴在相似的光芒之下:來自星辰的漩渦,帶着瘋癲的惡意,抓住他故作冷酷的幼小精神,讓他知道自己被永恆地注視,在他行走之時,飲水之時,路過岩石和樹木的時候,還有將要入眠之時,天上都打開着一個淤青般的傷口,從傷口中探出一隻無恥的碩大眼睛

    有一個人將那隻象徵恐懼的眼睛從他身旁移走了,遮蔽了。但今日,那隻眼睛捲土重來,改頭換面,由倨傲的惡意凝望轉變為誘惑的假笑和低語——可他仍然認得出它。

    「噁心。」他低聲說,「不。」

    儘管如此,他心中的不安依然如失控的傾倒燭火一般蔓延。

    他覺得這兒並非天生如此,儘管這齣於直覺和期望,而不是純粹的理性判斷,但他覺得這裏的狀況一定和具體的引發者密切相關,而造成這副局面的人,應該是他還處於那個更宏觀的視野時,唯一看見的那個人形,位於多頭蛇陰影之下的人形。

    他繼續前進,覺得耳邊隱隱有人在呼喚他,「父親」,一個人,不,很多人圍在他身旁。他詫異地思考着自己何時娶了任何人,繼而有了孩子;但是他的直覺依然為他提供了對應的情感。

    現在,他的不安之中平添一股焦急,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應他的子嗣,告訴他們他的安危。

    那股清涼的風再次吹過他的後頸,他回過頭,盤蛇的神廟追在他身後,在他行走了不知多久後,神廟仍然持之以恆地追逐着他,多頭蛇在銅門上盯着他的後背,蛇眼幽幽地閃爍着刺眼的紅光。

    佩圖拉博轉了轉手腕,開始覺得自己手背上缺了些什麼。

    按照他計算的步頻和步幅,在他行走了大約三英里過後,他找到一把鑰匙,就躺在泥水路的邊緣。

    他猶豫了一會兒,撕下衣角裹住手掌,而後俯身撿起鑰匙,將它拎在手中觀察。鑰匙由銀製成,鑰匙的環應當是基於八芒星的圓環衍生而來的圖案,每四分之一個象限雕刻着不同主題的裝飾,依次為青翠的草葉、利刃和刀斧、尖嘯的渡鴉和盤曲的肢體。

    「你是誰?」他對着鑰匙問,感覺自己正在犯蠢。他的常識告訴他,這把鑰匙沒有安裝任何的語音擴展組件,而且內部實心,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他期待地等了一會兒,果然沒有人搭理他。

    佩圖拉博哼了一聲,抓着鑰匙前進。他仿佛聽見鑰匙中傳來一些怪異的聲音,似乎是一個人冰冷而急促的呼吸,還有翻找東西的混亂響聲。現在圍繞着他的東西進一步增加了。

    他小心地爬過一些豎起的腐朽板塊和凹凸不平的金屬柱,第一時間意識到這是一艘人類戰艦的殘骸——如果他能看見更多的碎片,那麼他甚至可以進一步判斷這艘船的型號和產地。

    翻卷的黑霧在這裏前所未有地削弱,那股令他厭惡的氣味則對應地增強,幾乎令他窒息。他再次抹了一把臉側,流血的傷口悄然癒合,一層薄薄的血痂結在劃痕上。這不是一個好兆頭,他撕下血痂,讓血重新開始流淌。

    在他腳下,曾經船員的生活和戰鬥用品七零八落。這些水袋、燈具、身份牌和視覺強化儀器的組件六十年前的制式裝備。但為什麼是六十年?

    他從折斷的艦船龍骨突出的一角上取下第二把鑰匙,依靠蠻力使之與第一把鑰匙的環扣在一處,來自鑰匙中的聲音被進一步增強,逐漸構成斷斷續續的語言:「不拒絕它」

    佩圖拉博不覺得自己需要得到提醒,無論銀制鑰匙指的是哪半側的世界。他現在需要做的是奔跑,或者戰鬥——因為敵人正從他周圍青紫色的世界裏湧出,而恍若林中仙境入口的神廟大門則剎那間閃爍出污穢的腐爛光彩,和倒塌破壞後殘缺不全的醜陋幻景。

    鑰匙發出刺耳的尖叫,它的警告變得更加連貫:「你必須撐住,原體,你不能被古老之四傷害——」

    佩圖拉博猛然出拳,自上而下地砸向一隻朝他竄來的羽毛之蛇,它的巨口足以吞下一整個凡人,粗壯的身軀上密佈着鐵甲般的鱗片。在戰鬥之餘,一個想法輕輕滑過。他是一名原體。原體

    他是帝皇的子嗣,列為第四,他的軍團名為鋼鐵勇士,他的指導者為帝皇舊友工匠莫爾斯,他前來戴文63-8平叛,而正在糾纏他的邪惡力量源自黑暗諸神,在過去二百餘年的記憶中,他不止一次與之對戰,從混沌的威脅中逃脫——

    一切驟然明了,他的身份,他的職責。他是佩圖拉博。

    還沒有完。他的保育艙穿越大氣墜入奧林匹亞,而後他生長在他降落的高山之中。


    他在成長的同時了解人類社會,他看着蛇怪襲擊了牧羊人,便去村莊中得到一把劍,而後砍下蛇怪的頭顱,人們恐懼地看着他,牧羊人則警惕地問他需要什麼報酬——這是他步入人類社會的第一課。

    他清晰地回想起這段遺失多年的童年時光,現在這早已無法再觸動他。與記憶一同歸來的,是鐵之主的力量。

    他為奧林匹亞人宰殺了更多猛獸,一開始是蛇怪,後來是多頭龍。佩圖拉博擰斷蛇頭,就像兩百年前行為的倒影,某種迴旋的命運。不同的是,他當年會食用蛇的肉,而不知道那種肉有毒。現在他不會吃手邊的混沌造物。

    佩圖拉博低吼着積蓄力量,將扯斷的蛇骨如鞭子或長棍般使用,與圍上前來的更多怪物作戰。每一隻怪物都是曾經他撕碎或砍斷過的獵物更加變形的扭曲影子,他絞死一隻膜翼的飛鳥,野獸的赤紅雙眼被他踩碎成燃燒的粉末,一顆顆圓瞪的眼睛盯着他的脖子,渴望那裏乾涸的血漬。

    他儀式性地罵了一句奧林匹亞方言,更多變異的野獸撲向他,竭盡全力地想要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爪痕,或用蹄子尖夾住的骨片刺傷他的手臂,或許他已經被某次輕輕的一擊劃中,輕得不足以讓他覺察,又剛好能夠破壞他的皮膚——如果那已經發生了,那麼效果將是註定的,而佩圖拉博極力避免着讓自己的命運跌落進未知的恐怖深淵。

    不知何時,他的手炮回歸到他的手腕上,而後是背後的機械臂和一部分改裝的終結者戰甲,槍炮的火焰在他身周噴發,如鐵之主手臂與意志的延伸,令他的戰鬥能力更上一個台階——或者說,身穿重鎧、手持重炮時傾瀉的子彈,才是鐵之主真正的戰鬥水平。

    這或許與他的靈能水平或心智明晰度相關,但探究靈能對幻想世界的塑造作用,這些基礎理論領域的擴展從不是佩圖拉博的課題。他需要做的只有運用已有的理論,而後摧毀他周圍一切的敵人。

    第三把鑰匙從天而降,或許要歸功於他的戰鬥在這片廢墟中造成的餘波。

    它墜下的那一刻,就開始散發出銀色的靈能光輝,與佩圖拉博掛在腰間的銀制鑰匙連出一條剔透的星芒,而就在這勾連而成的光線之中,漸漸升起另一種有別於佩圖拉博曾認識到的任何一種靈能感應。

    伴隨着某種極為古老而悠遠的歌唱,地面亮起一圈門扉邊框般的銀亮光芒,如夢的銀色水晶向外擴散,暫時地幫助佩圖拉博擺脫了混沌魔獸的侵擾。

    他本身的某種力量也在這種保護環境下增強,甚至某種意義上,得到了一定的解放——即使他不清楚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過來,原體,」歌唱聲吟唱着,聲音低啞,如同冬日在旅人頭頂迎着寒風哀嚎的老鴉,「遠離古老之四,遠離夢魘太陽——」

    「你是誰?」佩圖拉博冷漠地說,「滾出來。」

    銀光如浪潮湧動,勉強交織出一張戴着無面之面具的臉。很顯然,此人的力量不夠強大,斷續不定的顯形已經觸及他的能力邊緣。

    「光明會的艾略霍斯,一個微不足道的銀匠,」陌生人說,「踏入我的水晶夢,原體,你們不能犧牲」

    伴隨着他的話語,門扉般的銀光在地面上敞開一道星辰般的缺口,內部仿佛是另一個完整的宇宙,繁星在銀光流轉的深空內沉浮,與混沌四神或夢魘太陽的力量都不相同,似乎並不屬於同一體系之內。

    「快點,」艾略霍斯緊張地催促着,他的歌聲變得不再穩定,「我並不像你們人類帝國的三位永生者一樣強大,而我們比你們更希望保全基因原體的生命」

    佩圖拉博盯着那張無面的臉,「是你引來了四神?」

    「四神?不,那只是四個最為強大的超維度靈能異形,稱它們為神就如同稱伱們的人類之主是未來的神明一樣愚不可及,」艾略霍斯激動地回應,連歌唱聲也一併破碎成有如冰晶一樣的殘渣,這反應讓佩圖拉博都愣了一下,這種論調是他從未聽聞的。

    艾略霍斯清了清嗓子,克制住他的激動:「是的,唯有力量足以抵抗力量,夢魘太陽已經被無意間召喚而來,它必須被對等的力量抑制」

    佩圖拉博放下他心中的難以置信,和幾乎脫口而出的斥責:「你靠什麼召喚了四神?那座神廟?」

    艾略霍斯驚訝於基因原體的敏銳:「是的,這是現有的原始祭壇,其中尚存的力量可被使用不,原體,你必須離開了,我不能再維繫」

    佩圖拉博恍若未聞,他直接轉身,背後的機械臂數量伴隨着他的意志而不斷增多,從那一對常規的伺服機械臂,擴展至一套雙聯的自動突擊火力矩陣,而後是複合的重爆彈和懸浮的精工爆彈手槍,以及足夠武裝一個百人小隊的等離子手槍,還有本來用於五人一組分配的大量熱熔和爆燃脈衝,以及終結者特有的肩頭收割者自動炮處理控制器浮在他周圍,被他一把握住,用於免除周圍十二米內全部單位的程序化行為限制。

    所有熱武器的槍口全部對準在他身後的銅門,而後,熾烈的彈藥火花如洪流轟向那扇雕琢精美的神廟大門。火焰的射流和爆炸交匯成洶湧的鋼鐵浪潮,蛇鱗被剝落、果實凹陷而燒毀、生命樹幾乎在頃刻之間就變得面目全非,燒焦的油霧和鋼鐵的血氣霎時間取代了所有混沌的腐敗氣息,粗暴而不可阻擋地毀滅所有意圖囚禁鋼鐵的腐化之物。

    神廟坍塌,銅門轟然倒下,嵌住神廟門扉的山體隆隆崩塌,帶動了他腳下土石的塌陷。與此同時,世界的斑斕色彩極速褪去,艾略霍斯的歌聲嘹亮地響起,銀制的鑰匙全部粉碎,光芒驟然大亮,地面組成一扇無門的大門。

    而後,佩圖拉博開始下墜。

    ——

    緹特斯微微睜大眼睛,看着偵測儀上驟然起伏的數據,基因原體那出自人類最偉大基因工程的複雜身軀內,所有數值都開始重新上升至甦醒的常量區間,他幾乎要喊出聲音,向其他日夜守在醫務室之外的輪值戰爭鐵匠傳遞這一喜訊。

    然而,就在他開口之前,基因原體的體徵再一次回落,降回一個令人失望的低水平數值,代表着他們的基因之父將繼續昏迷不醒。

    他焦急地遙視舷窗之外,為他所見的景象而驚駭:戴文星系63-8號世界,正在整個地分崩離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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