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馬格努斯之眼(1 / 1)
假如提茲卡未在此時陷入灑滿鮮血和哀嚎的境遇,本地人將怎樣地迎接帝皇子嗣之艦隊的降臨呢?
首先他們要抬起頭,不論性別與年齡,地位與身份,所有的提茲卡人都要從他們名為光之城的小鎮揚起戴着樸素金飾的脖子,睜大他們各色的眼睛,像仰望高高的太陽一樣去仰望真正光輝萬丈的事物。
空氣中要遍佈着引擎運轉的隆隆雷鳴,但人們要用歡呼去蓋過它,從高樓頂要灑下金銀的綵帶,鐵靴落在潔白石料鋪成的大廣場中央時,戰士們的腳下要有提茲卡人拋出的鮮花。
在這一時刻,兩名基因原體要分別從兩個方向闊步走出,兄弟親密擁抱時,學士的乳白長袍與軍團之主的黃黑銀三色鐵甲要相互貼近,展現出同為帝皇子嗣間血脈相連的深情。
假如此時是黑夜未散的黎明,那麼銀色的月光就該在兩人用於擁抱的手從對方背上離開時消散,更加明亮的太陽最好在這神聖的時刻從天的盡頭冉冉升起,煌煌昭示人類之主對黎明般壯美未來的宏偉許諾。
提茲卡就要欣然沐浴在這高潔的天光中,加入一個正在復興的偉大帝國。
然而提茲卡以另一副面孔迎接了佩圖拉博。這片土地為鋼鐵勇士獻上黑夜、混亂、將要流乾的鮮血和傷痕及骨的淨土——這即是普洛斯佩羅擁有的一切。
佩圖拉博謹慎地站在窗邊,從高空觀察着普洛斯佩羅。
所有鳥卜儀送來的數據都極不樂觀,能探測到的所有數據都證實這顆星球已經淪為噬靈蜂的巢穴,足夠撕碎一切活物的野獸用它們可怖的節肢和蟲翼取代了荒漠和綠洲,自整顆星球向提茲卡發動集體的侵襲,有如一次無意識的復仇,要千百倍地毀壞曾經阻攔過它們的提茲卡,殺死曾經擊退過它們的馬格努斯。
而提茲卡則已然成為一處黑洞般的未知噩夢,任何探測手段都截止在城池的界域之外。沒有信息能夠從城內逃離,就像那兒的時間已經獨立地靜止。
「所有武器陣列都已進入預熱,大人。」他的子嗣盡職地提醒,「需要填裝彈藥,以及準備能量武器嗎?」
「這是我兄弟的母星。」佩圖拉博從窗邊轉身,不再讓自己沉浸在可見的毀滅之中。「我下令準備武器,目的在於威懾本地居民。」
但如今的普洛斯佩羅已不需要威懾。佩圖拉博很難想像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內,這座雖然荒廢卻美麗和平的星球經歷了什麼。他更加無法想像的,是在那座不可探測的光之城裏,馬格努斯正在經受怎樣的災難。
在他被迫離開回歸艦隊之前,他最後一次見到的馬格努斯,還在他的小屋中流着眼淚,狼狽地暴露着赤紅巨人心中軟弱的彷徨。
如今,針對他首位親自迎回的兄弟的黑暗籌謀顯然已經落實,哭泣的馬格努斯真的能安然度過這場浩劫嗎?
他的子嗣當然也已得知普洛斯佩羅的現狀。別提威懾,現在這顆星球上還有沒有活着的本地居民都難以判斷。軍報就是由他們送到佩圖拉博手裏的。
德費斯詢問:「那麼現在還需要武器嗎?」
「一天。」佩圖拉博說,「普洛斯佩羅自轉一周過後,若情況仍無變化,則在提茲卡城外運用常規火力進行軌道轟炸,隨後第一、四、五大營各抽調半數阿斯塔特隨我攻入提茲卡。」
首次正式造訪普洛斯佩羅就用火炮叩門並不是個好的選擇,但佩圖拉博知道救援馬格努斯比起講究什麼禮節重要無數倍。
「普洛斯佩羅傷害了我的兄弟。」他冷硬地說,「縱使她是馬格努斯的母星,也無法改變她的罪行。」
德費斯立刻敬禮,將佩圖拉博的命令傳至艦隊各處。
佩圖拉博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櫃,短暫地期望着莫爾斯能及時出現,告訴他馬格努斯現在情況如何。他沒有等到衣櫃裏傳出動靜,先發生變化的反而是普洛斯佩羅自身。
佩圖拉博看着整顆星球像有石子落入的水面般卷過一陣金紅色的衝擊波,無窮無盡的蜂群在嗡鳴中如風吹倒的野草成片死去,鐵一樣凝重的表情里終於增添了真切的驚訝,和一種柔軟的欣喜。
——
馬格努斯靠牆坐在廢墟頂端,抬頭看向夜空。
他知道在那隊鐵灰的戰艦中,完整的佩圖拉博正站在某扇窗邊,俯視着瀕臨毀滅的星球。他看見艦船上附帶的眾多未知武器,根據他對佩圖拉博的理解,這些武器毀滅半死的普洛斯佩羅所需的,很可能只是兩輪齊射。
「莫爾斯?」馬格努斯說。
「是的,佩圖拉博來了。我看看,激光、等離子和導彈,宏炮,光矛和看起來不準備發射的原子魚雷,」莫爾斯辨認出佩圖拉博艦隊配備的激光正是當時從黑色審判所居的奧林匹亞衛星上得來的戰利品,如今已投入實戰。
「你如果特別喜歡某一種,我可以跟佩圖拉博說多發射點那種的。」他說,並對那一幕產生了少量的期待。
馬格努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被金字塔頂端瀰漫的粉塵嗆得一咳。無論如何,基因原體澎湃的心潮獲得了平復。
「請轉告佩圖拉博不要開火。」馬格努斯說,原體高貴的面容帶有罕見的肅穆,「我不希望日後有關於我的母星遭受兄弟毀滅的惡意謠言流傳在外。」
「嗯」莫爾斯說,「這倒是不急,佩圖拉博也不會希望一上來就把普洛斯佩羅的地心炸穿。那麼你要如何解決這顆星球上剩餘的噬靈蜂危機,和蠢蠢欲動的剩餘八個亞空間能量爐?」
「普洛斯佩羅是我的母星。」馬格努斯說,剛剛打下基礎的咒言符文在他的掌心中幻化出一顆金紅的光團,「但她傷害了我的兄弟,又與我的子民為敵。」
他握拳,掐滅金光,眼眸低垂。「我要親自結束這裏的一切。」
「那麼你得稍微付出些代價了,」莫爾斯回答,「就算伱是基因原體,也不能完全地無視運用咒言的基本規則,至於你該如何做,憑藉你的智慧和創造力,還需要我專門教你一套現成的咒語嗎?」
馬格努斯點頭,燒焦的滿頭紅髮尾端因此顫動:「我知道。」
莫爾斯僅存的良心讓他收了收自己的冷言冷語。他嘆了口氣:「去做吧,付出你的血肉。」
馬格努斯從地上站起,最後一次將這片曾經美麗的土地上正在遭受的苦難牢記心中。在停滯的時空中,他見到人們無聲的呼喊,揮舞的手臂,被撕碎的肢體和潑灑的鮮血,這支離破碎的滿目瘡痍,如雕塑般凝固。
「我曾經多麼盲目,」馬格努斯低聲喃喃,「我的眼睛只凝視高處的光明,卻從未低頭看過陰影里的禍殃。」
一串重新組合的咒語從他口中流淌而出,馬格努斯將手抬起,手指扣在顫抖的眼皮上。
篡改現實的命令正向他索求報償,他口中升起咽下碎刃的疼痛。
原體知道,這力量還索求着更多。
馬格努斯感受着右眼眼球在手指下的不安滾動,像觸摸着一種罪行的具象。壓迫性的力量抵在他的眼皮表面,他的呼吸在一次急促後放緩。
行動吧,他想着,鬆了一口氣,然後馬格努斯挖出自己的眼球。
倘若雙目皆在仍看不見所犯的愚行,那就捨棄那隻永遠盲目地凝望光輝的眼睛。
他沒有流淚,沒有痛呼,只有呼吸的瞬時停滯,甚至念誦咒語的語速都分毫不改,唯有語調中增添了莊嚴的悔恨,為了從今日起的償還——多年以前他將噬靈蜂引到提茲卡,他當年享受了拯救城池的救世光環;而本次的災殃又是因他而起,如佩圖拉博所言,他已無顏自詡英雄。現在,到了他承擔責任的時刻。
馬格努斯不是施虐或受虐的慣犯,但將這柔軟的球體捏碎在手掌中,用流淌的鮮血換來普洛斯佩羅大地的洗滌時,前所未有的解脫從他的痛苦中誕生。
他所見的一切——儘管缺少了一部分——都如此清晰,金紅的浪潮卷過提茲卡的表面,猙獰的野獸在這無形的火里燒盡了,連着灰燼也被消滅。
遠處的邪神廟宇一併地坍塌,剩餘八隻曾將靈能的啟迪帶至提茲卡的彩鳥塑像失去神力,紛紛解離作塵霾。在讓這一切開始後,馬格努斯又讓一切結束了。
咒言的力量帶着他獻出的右眼,從城市到荒野,從深谷到山巒,遍覽千般景象。馬格努斯知道數日後他將前往泰拉,在那之前,他要親眼看遍普洛斯佩羅的每一寸土地,纖毫不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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