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 戰之始(求月票求訂閱)(1 / 1)
「天下九塞,雁門為首。」
當然,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漢時,衛青、霍去病、李廣等名將都曾馳騁於雁門古塞內外大戰匈奴;唐初,突厥崛起,屢有內犯,唐軍駐雁門戍防;宋時,此處是宋遼爭鋒的主要戰場。
時至楚朝,北驅蒙古,開疆宣府、大同,雁門關就成了「內邊」,又隨着漠南蒙古逐漸沒落、女真崛起,雁門關已算不得「九塞尊崇第一關」了。
但到如今,雁門關再次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瑞軍若再東征,過雁門關,走平型關、紫荊關、倒馬關,可直抵燕京;
清軍若西征,過雁門關,向北可封堵大同,向西走寧武關、可至黃河邊,向南可侵入山西。
……
恆山沿着代縣北境盤恆,蜿蜒於山巔的內長城把雁門山、饅頭山、草垛山聯成一體。
雄渾山川之下,幾名騎兵正在狂奔不止,身後有兵馬追逐。
「噗!」
箭雨襲落,混雜着火銃聲響,前方逛奔的瑞軍只披着布甲難抵箭彈,又栽倒數人。
「快走,把消息……報……」
先落地的瑞軍還在嘶吼着,清軍的馬蹄重重踏下。
「追!」
「一個都不許放過!」
大喝聲中,又是一陣箭雨與火銃,奔逃的瑞軍盡數被射落。
……
『葉赫那拉·尼雅哈』策馬上前,頭盔下是冷冽的眼神。
「還有沒有探馬突圍?」
尼雅哈說着一口純正的漢話向一名受傷倒地的瑞兵問道。
那瑞兵還想要爬起來廝殺,一根長矛刺下,將他釘在地上。
「啊!」
「你們還有沒有突圍的探馬?」
「去死……」
有漢旗兵跑上前,拿刀刺進瑞兵身體裏,攪動着刀,惡狠狠道:「主子爺問你話,老實交代!」
那瑞兵痛得眉頭倒豎,卻不再呻吟,死命咬着牙擠出幾個字來。
「狗漢奸……楚朝的狗官肯降外虜……義軍……義軍不降……」
尼雅哈不悅,一刀斬下。
他掃了一眼看着馬前的漢旗兵,吩咐道:「剖開他的肚子,看看瑞軍的糧草情況。」
「喳!」
那漢旗兵佝着身子,小跑了幾步,喊道:「佐領大人有命,剖開這些人的肚子看看糧草。」
「大傢伙來,把這幾個活着剝了,給主子們看着樂呵一下……」
慘叫聲不斷,尼雅哈皺了皺眉,懶得管這些。
……
尼雅哈和皇太極是表兄弟,皇太極的生母葉赫那拉氏就是他的親姑姑。
雖是如此,當年葉赫部與建州部卻還是敵對關係。後來努爾哈赤攻陷葉赫城,縊死了自己的大舅哥,也就是尼雅哈的阿瑪。
那一年尼雅哈還很小,率着族人投降了努爾哈赤。
他始終記得阿瑪臨死前還在狠狠地詛咒着努爾哈赤,「吾子孫雖存一女子,亦必覆滿洲!」
尼雅哈每回想這個詛咒只覺得嘲諷,阿瑪盼着姑姑能為他報仇雪恨,但滿洲卻是在姑姑的親生兒子手中一步一步走向了強大。
因尼雅哈投降時年紀還小,由皇太極撫養長大,受其影響,他推崇漢學,喜歡看漢人的書,以前也曾覺得漢人是更尊崇的存人……
但每與漢人交戰,他愈覺失望。
事到如此,大多數是漢人都還在勾心鬥角、卑躬屈膝,完全沒有他們筆墨流傳中那份雋永風骨啊。
此時此刻,尼雅哈冷眼看着那些在剖着同胞的降兵,心裏微微哂然,又感到有些驕傲。
這千年傳承的文明、往聖的絕學,將以滿州貴族為繼。
這般想着,他催動馬匹,馬蹄踏過這片土地。
他確信自己能出將入相、征服漢人,成為這個時代最高貴尊崇的士族……
……
四野漸漸安靜下來,鷹鷲在天空盤旋着,俯衝而下,啃食地上的屍體。
一天之後,一群人互相攙扶着走了過來。
其中有個小女孩見了這一幕,「哇」的一聲,嚇得大哭。
「嗚嗚……」
「娣兒不怕,你不要看……」
余從容拍了拍女兒的背,讓妻子把她帶開。
他蹲在地上查看了一會,目光望向北面,喃喃道:「建虜已經到我們前面了,他們走的是道路,又有馬匹。我們翻山越嶺,被甩遠了。」
蘇簡問道:「趕不及去大同報信?」
余從容道:「我早說過,不可能趕得及。」
「那我也要去。」
余從容道:「你們看這些瑞兵的表情……他們是被活着剝開的,你也想這樣死嗎?」
蘇簡目光落處,見那死去的瑞兵雙目圓瞪,仿佛眼珠子都要瞪出來,而身上的血肉已被啃食得一塌糊塗。
這一幕讓他只覺頭皮發麻,但他嚅了嚅嘴,又道:「我要去大同。」
余從容道:「此地不宜久留,躲回山里再說。」
石夢農嘆道:「把他們埋了吧。」
「太危險了,我們先走再談。」
余從容說了一句,從死去的瑞兵腳下剝下一雙靴子來,把自己磨破的鞋換了。
石夢農攔了攔他,道:「他們雖是反賊,一開始只是吃不飯的百姓而己,如今又抗虜身死,可稱英烈之士,你豈可如此?」
蘇簡雖不迂腐,也覺得死者為大,又見余從簡動作粗魯,也勸了幾句。
二人說話的功夫,余從容又吩咐齊晟等人換了鞋,拔出屍體上的破箭支,並不理會這些言語。
戰亂開始後,他已經有些煩這兩人了。
「你們不換鞋?那走,先躲起來……」
余從容抱着女兒回到山林中,眼神更加決絕,道:「我得馬上離開此地,最後再問你們一句,北上必死,是否與我一起走?」
蘇簡道:「余兄,我決定了,我要投軍與建虜死戰。你不是也要投瑞朝嗎?如今正是馬上建功業……」
「兵危戰凶,保了命才能建功業。」
「我從不怕死。」
余從容他懶得再理會這個愣頭青,轉向石夢農,道:「石公,我可以繼續護送你南下,經潼關過河南返回南京。」
石夢農正眺望着北面的雁門關,搖了搖頭,道:「但令身未死,隨力報乾坤。」
「這種大戰,你我這些人再過去有何用?」
石夢農想了想,蹲下身在地上畫了簡易的路線,道:「大同的東面是宣府,建虜必是兵分兩路,一路從宣府出兵,逼退唐節;同時多爾袞突襲雁門,很可能設伏,等唐節撤兵,再以伏兵擊之。我們還有機會,翻過恆山,趕在唐節遇伏之前把消息告訴他……」
余從容搖了搖頭,道:「三殿下乃天下名將,豈用你跑去告訴他這些?就你們想得到不成?還有,你看那些瑞兵,他們騎馬逃出這麼遠,還是被全數殲滅,你們兩個書生如何能翻山越嶺趕在大軍前面?」
「如今雁門關被破,一旦唐節中伏、主力盡去,則山西危急。山西失守,則社稷危急。」石夢農道:「事關重大,不論如何我必須去。」
余從容轉頭看了看那邊的妻子女兒,道:「我不會去,我要去西安。」
蘇簡與石夢農便向他拱了拱手。
「人各有志,不強求余兄隨我們去,今日一別,後會有期。」
余從容看他們一會,卻是道:「你們去了反正也是送死,前日剩的獾子肉,還有你們拿着的東西,還我。」
蘇簡與石夢農都是一愣,只覺不可置信。
「還我。」余從容又道。
蘇、石二人都是哂了一聲,各自從懷裏掏出硬巴巴的肉乾、火石、水袋等物放在地上。
余從容道:「還有一把匕首。」
「善甫……這匕首……留給我們可好?」
石夢農從沒想過,自己一個兵部侍郎、都御史,有一天要向人討要一柄小小的匕首。
余從容道:「還我,這是我們這些人保命用的。」
蘇簡大怒,瞪大了眼喝道:「余從容,沒想到你是這等人!」
「我是什麼人不重要,東西是我的,還我。」
蘇簡和石夢農也沒再說什麼,把懷裏的匕首丟下,轉身就走……
余從容看着兩人的背景走遠,回過頭,見齊晟面露猶豫,於是道:「覺得場面難看?但別忘了,只有我才能帶你們在這亂世活下去。」
「這……是。」
「走吧。」
一行人轉道向南,走着走着,余從容微微嘆了口氣。
何氏走在他身邊,低聲道:「妾身與娣兒是否拖累相公了?相公若想去隨石公報國,妾身願殉節……」
「殉什麼殉?節什麼節?」余從容道:「你不要聽京城裏那些蠢材的,就他們的境界……呵,我們不給娣兒裹腳就成了失節?呵,那些人里有幾個像我們這樣逃出來?」
他心情似乎不太好,呵斥了一句之後,才又道:「我只是在後悔,一開始就不該收留他們。本來是想着以後能有回報,結果這仗一打起來,他們跑去送死,平白費我們那麼多天的食物。」
「相公明明不是這般想的。」
「噤聲!」余從容忽然低聲叱喝了一句,搶過女兒,捂住她的嘴,又拉着何氏在草叢裏蹲下來。
「齊晟,快讓人蹲下……」
與此同時,蔡家禎兵出宣府,直逼大同,唐節領兵迎擊,雙方在陽原縣附近大戰了一場。
陽原縣東接宣化,西與大同毗鄰,南北環山,桑乾河由西向東橫貫,呈兩山夾一川的狹長盆地。
「轟!」
炮火猛地砸下,大地都在震動。
小柴禾從地上爬起來,滿耳都是轟鳴聲、廝殺聲,天地都是一片血紅。
「唐帥呢?!」
他大吼着,周圍的瑞兵也大吼着,卻聽不清他們在喊什麼。
小柴禾抬起頭看去,尋找着唐節的帥旗,終於看到那它矗立在最前面。
戰馬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他只好邁開腿向前奔跑着。
接刃戰還是在更前面的戰場,放眼看去,只能看到瑞軍將士奔忙的身影。
這些士卒身上多披着殘破的皮甲,偶有些披鏈子甲的,還有許多是只披布甲,或沒披甲。
武器則都是長矛和刀,沒什麼火器。
小柴禾莫名地有些鄙夷、又有些心疼他們。
比起裝備齊全的楚軍,這些人面臨的處境顯然要艱苦得多……
好不容易,在炮火和箭雨中,小柴禾衝到了唐節附近。
「為什麼還不放棄大同,撤入內長城?!」
渾身浴血的唐節視若無睹,張弓又連射三箭,一把提起小柴禾這個百八十斤的大漢,拉着他退到陣線當中。
「……」唐節開口喊道。
「你說什麼?!」小柴禾喊道。
唐節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摔在他臉上。
小柴禾臉上一片劇痛,耳內那尖銳的耳鳴聲卻突然消失了……
「為什麼打我?!」
「能聽到了嗎?你還不去報信?」
小柴禾一愣,又道:「我已派人報信,但等唐帥撤入雁門關,靖安王才可安心。唐帥為何還不撤入內長城?」
「撤你娘的!蔡家禎打過來了看到沒?我不先擊退他,一撤就要被他咬住。」
「但多爾袞萬一……」
「閉嘴!」唐節喝了一聲,又拉過小柴禾,低聲道:「我已得到探馬回報,多爾袞出飛狐陘了。」
小柴禾大驚,問道:「那還不儘快回防雁門關……」
「別吵,越是這時候越不能慌,你要是敢誤我軍心,斬!回頭再說,現在給老子滾開。」
唐節說完,揚起手中長槊,再次沖向前線。
小柴禾拔出刀想要衝上去,被兩個親兵押着往後陣拖去。
「大帥有令,保護使臣……」
小柴禾對唐節的戰法頗不適應……
他平時主要負責情報,也隨王笑上過幾次戰場。
他覺得吧,靖安王打仗,調令極為清晰。
雙方的戰略目的是什麼、優劣對比如何、兵力地形武器糧草各方面如何、要打勝有哪些思路等等這些問題,靖安王往往在開戰之初就與麾下將領討論得明明白白。
因此,各個將領帶兵出戰,哪怕失去了聯絡,也能做到互相配合,順着整個戰略意圖打。只要不是太笨,往往都能打得不差……
但唐節打仗不同,個人風格頗為強烈,長槊一揮,旗令一下,小柴禾都還沒看明白,唐節麾下的老營兵卒們就衝上去了。
這種雷厲風行的戰法,猛則猛矣,但小柴禾混在這個戰場上卻如新兵一樣茫然。
他覺得自己要是跟着唐節,可能還是只能當個黑市頭子……
……
鏖戰良久,歡呼聲轟然響起。
小柴禾爬到山嶺上,放眼看去,只見遠處的清兵如潮水一般向東退去……
贏了?!
他跟着歡呼一聲。
但他總覺得哪裏不對……
這天夜裏,等唐節忙碌完,倚在帳里,小柴禾又找到他。
「唐帥為何還不退入雁門關以南?」
唐節道:「來不及了,多爾袞必已攻破雁門關,他很可能想埋伏我,此時再退就中計了。」
這些情報小柴禾都沒得到,他只覺來到山西自己就像一隻離了網的蜘蛛,又問道:「你怎麼知道?」
「今日這一戰,蔡家禎沒有盡力。」唐節道。
他臉上的血跡都沒洗,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也懶得攤開地圖,道:「我本想挫敗蔡家禎一次,再領兵南撤,但只看他穩紮穩打,不急着打敗我,我就知道多爾袞必已包夾過來了……」
小柴禾有些聽不明白,問道:「那我們怎麼辦?」
「兩條路,一是向西退過黃河,但多爾袞有可能佔領了西邊的寧武關,扼守我向西的歸路;二是固守大同,等待援軍……」
小柴禾一愣,道:「援軍?哪來的援軍?」
「我皇父也許會發兵來救,或者等王笑的兵馬過來。」
「這……唐帥不是勝了嗎?怎麼聽起來像是要敗了?」
唐節顯得有些疲憊,道:「從多爾袞出兵飛狐陘、我們卻沒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輸了,懂嗎?但不是我沒多爾袞能打,而是別的地方輸了。現在還能有這局面,是因為我太強了。」
「不是……唐帥,這才剛開始打……」
「你懂個屁,高手過招,勝負往往都只在一瞬間。」
小柴禾倒也信服唐節這些話,他在京城開賭場的時候唐節就在戰陣搏殺了,知道這方面人家看得比自己明白。
唐節想了想,又道:「趁着蔡家禎新敗,我會堅壁清野、固守大同。還有,你之前派人走南面傳信、很可能被多爾袞阻住了,你親自從東面山林走,叫王笑帶兵支援我……」
陽原一戰,瑞軍暫時擊退了清軍,但蔡家禎的東路也給多爾袞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清軍已迅據佔據內長城,完成了對瑞軍主力的包圍圈。
對於多爾袞而言,大方向上進展的十分順利。
但唐節卻也在展現出了讓他出忽意料的勇猛與敏銳。
多爾袞在雁門關苦苦埋伏了幾天,並沒有等到唐節領兵南撤。
「他竟然沒來?倒是小瞧了這小子……可惜啊,戰局已定,他翻不出風浪了。」
尼雅哈本伸長脖子看着北面看了幾天,也是等得脖子生疼,聞言應道:「確實可惜,若論天下名將,王笑是智將、秦山河是勇將,唯睿王你智勇雙全。如今看來,唐節亦有智勇,卻遜色於睿王,但這一戰,一開始他就敗了,就算不來雁門關,也只是晚一點敗而已。」
多爾袞在聽到王笑的名字之時皺了皺眉,後面的奉承之詞也沒平時聽起來那麼好聽了。
「儘快包圍唐節,一戰殲滅他。」
尼雅哈道:「睿王,唐節退路已斷,我們只需包圍他,等他糧草用盡,可不戰而潰。」
多爾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要快,不能讓王笑幫唐節解圍。」
尼雅哈愣了愣。
王笑?
那麼遠,怎麼可能來給唐節解圍?
看來,睿王還是太忌憚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