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非與士大夫共天下(加更求票7)(1 / 1)
方士用的臉色變了變,張了張口,但還是沒能想出說辭。
楚歌的這番話說的很清楚,他很難反駁。
空印這種操作方式,本來就是北蠻留下來的陋習。
北蠻對地方的管理實際上是一種十分鬆散的模式,所謂的「以寬失天下」就是如此。
北蠻並不在意地方胡搞瞎搞,只要定期繳納一定的賦稅就可以。所以地方官員在這種極度寬鬆的環境下,才開創性地想出了「空印」這種操作方式。
如此一來,地方想怎麼橫徵暴斂都沒問題,反正只要給朝廷上供該有的一份就可以。
這也是為什麼北蠻沒過幾十年就被趕回了漠北,也是為什麼此時還有許多地方上的世家大族,認為自己是北蠻的臣子。
就是因為在北蠻的治下,他們過得實際上太舒服了。
在大盛朝建立之初,許多地方官員都曾是北蠻的臣子。
由於北方尚在用兵,地方上的事情也千頭萬緒需要處理,所以大盛朝也只能大致沿用北蠻時的一些制度,總不能一上來就全部推翻,得徐徐圖之。
後面慢慢地制定各種規章制度,並推行全國。
但很顯然,空印這種潛規則不在其中。
而很多地方官員仍舊一廂情願地用舊時的操作方式,實際上就是因為北蠻數十年的統治,讓這些官員過的過於寬鬆、無法無天了,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而空印案,本身就是為了剎住這種歪風邪氣。
方士用還是有些不服,他想了想,又說道:「但是陛下,自立國以至於今,從未有空印之律,有司、丞相不知其罪,今一旦捕而誅之,何以使受誅者甘心而無詞乎?」
他的意思很明確,就是朝廷事先並沒有相關立法,無法可依。
既然從來沒有律法規定空印應當如何處理,相關的部門也不知要如何論罪,所以就不能論罪。
楚歌看着方士用,微微點頭。
終於,這第三點總算是有一點殺傷力了。
但對他來說,想要駁倒這一點仍就不難。
楚歌反問道:「律法中確實沒有規定空印應當如何處置,如此看來,你說的似乎確實有幾分道理。
「那朕問你,朕定製時,賬目如何造冊、如何比對,相關細節是否清楚?
「所規定的實操環節,與空印的操作方式相比,有任何的共同之處嗎?」
方士用愣了一下:「這……」
楚歌說得很清楚,律法中確實沒有規定對空印的處罰,但對於地方的賬目如何造冊、如何遞交戶部進行數據的核驗、核驗出問題時應該如何處理,可是說得一清二楚。
畢竟這種事情如果不說清楚的話,官員們也很難按照相關的規制去辦事。
而空印的這種操作方式,顯然與之前有明確要求的造冊、核驗的流程,是完全不相符的。
盛太祖已經規定了各級要如實上報所繳的稅款數字,最後再拿到戶部進行核驗,核驗無誤後方可蓋章。那麼如果用空印的方式來操作的話,各級如實上報數字還有什麼意義呢?
最後看各地交上來多少、戶部和地方商量着填個數字不就完了嗎?
也就是說,雖然沒有明確規定空印這種行為要如何處罰,但這一行為很顯然是嚴格違反相關規定的,這確鑿無疑、無可辯駁。
楚歌繼續說道:「你說,空印只不過是一件小事,沒有明文規定空印者該當何罪,那就不該治罪,不覺得荒謬嗎?
「朕問你,為官者,是法無禁止即可為,還是法無名文即不可?」
方士用愣了一下:「這……自然是法無禁止即可為……」
楚歌面色一寒,猛地一拍桌案:「胡說八道!
「法無禁止即可為?律法條目林林總總,怎麼可能將官員的一切行為全都囊括在內?若是法無禁止即可為,各級官吏都能巧立名目盤剝百姓,那還不反天了?」
方士用還是不服,說道:「陛下!天子與士大夫治天下,這是自古以來的傳統……」
楚歌冷然道:「朕非與士大夫治天下,而是用士大夫治天下!士大夫治不了天下,朕既能自己治天下,也能用別的人來治天下!」
方士用不由得愕然,許久之後才震驚道:「陛下此言,與獨夫何異?」
楚歌有些失望地微微搖頭:「拖下去!
「傳旨,與空印案有涉的官員,主印官斬首,副印官杖刑流放!」
塵埃落定之後,一系列畫面如同走馬燈一樣在楚歌的面前呈現。
數百名官員被問斬,還有數百名官員被杖責、流放。
方士用也在杖責、流放的官員之中。
而這其中有不少被捲入空印案的官員確實沒有太多的貪污行為,以古代的道德標準來看算得上是好官。比如那個方士用。
支持方士用的人不少,可以預見的是,為來必然還會有很多文人為方士用鳴冤,將空印案定為一樁冤案。
但對於楚歌或者是真正的盛太祖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在楚歌面前,出現一行字跡。
【大盛朝國祚:二百八十年】
看到這行字跡,楚歌臉上總算是浮現出一些笑容。
有效!
相比歷史上真實的國祚,稍微延長了那麼一丟丟。
雖然延長得很有限,但也總算是延長了。
之前南北榜案的時候,楚歌也盡力進行了一番操作,但大盛朝的國祚一點都沒有增加。
幾次明知故犯地搞出錯誤操作,國祚的反應也很真實,直接腰斬了。
這說明,他的那些自以為有用的操作都是細枝末節,對延長國祚這件事情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而這次的情況有所不同。
楚歌對空印案整體的處置方式還是與盛太祖當年的處置方式差不多,但做出了一些細節上的調整。這或許就是國祚稍微有一點點延長的關鍵。
「我制定了一個耗羨歸公的策略,這個策略相比於盛太祖時的計稅方式顯然是有一些進步的。但再好的策略,到了一百多年後肯定也會逐漸變形。
「此外,我跟方士用的這番對話,應該也會有一定影響。
「因為我此時代表盛太祖說的這番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盛太祖的治國思想,這會影響後代皇帝的治國理念。
「雖然還是免不了會出昏君,但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應該能稍微延長一點點國祚。
「看起來,皇帝這個身份的扮演確實與我想的差不多。
「如何處理這些案件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理清大盛朝初年的朝堂局勢,想清楚盛太祖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然後再根據此時的具體情況去解答。
「如果我沒能想清楚這一點,那麼在反駁方士用的時候,早就已經詞窮。
「如果無法說服方士用,自然意味着盛太祖的治國理念不夠清晰,最後的國祚肯定也會大幅減少。」
楚歌一番分析,越發篤定自己的想法。
他與方士用的一番爭論,其實核心問題只有兩個。
第一個是,皇帝是否對基層的情況足夠了解。如果不了解,那就很容易會被官員忽悠。就比如方士用說的「往返動輒期年」的事情,如果皇帝不知道這些地方到京師實際上只需要不到一個月,那就很容易會被繞進去,只能用官吏們傾向的方式去辦。
官吏們確實省事了,但久而久之,這種「省事」的背後會被鑿出多大的舞弊口子?那可就不好說了。
第二個是,皇帝到底是跟誰共天下?
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這句話有毛病嗎?
其實是有很大問題的。
很多人在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都是在「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皇帝與百姓共天下」這兩個選項中二選一。
但實則,這兩個選項都不對。
與百姓共天下,雖然聽起來好聽,但實際上卻不符合基本規律。百姓是被統治階級,皇帝和士大夫是統治階級,皇帝怎麼跟百姓共天下?
這是不可能的。
所以很多士大夫光明正大地喊出「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以此來忽悠皇帝。
如果治理國家是割韭菜的話,那麼士大夫和地主的要求就是國家只能去割貧民,不能割他們。
對於皇帝來說,如果信了這句話,那國家恐怕也堅持不了幾年。因為貧民本來也沒多少財產,地主割完了國家割,割來割去不是只有激起民變一個結局嗎?
所以對於腦子清醒的皇帝來說,從來不是與士大夫共天下。割不動士大夫的朝代,基本上就離覆滅不遠了。
而歷任變法,說白了都是要從這些士大夫手裏割韭菜,讓他們把既得利益吐出來一部分。
有些朝代失敗了,因為整個士大夫組成的官僚階層上下一體,實力太強大,皇帝也根本割不動、動不得,那麼就只能繼續跟這些士大夫一起欺壓百姓,到最後就是國家崩潰。
正確的辦法,應該是「皇帝用士大夫治天下」,也就是說,士大夫只是用來統治的工具。如果士大夫的實力強大了,嚴重欺壓百姓,那作為皇帝,就得割這些士大夫,讓百姓能夠正常地休養生息,這樣國家才能穩固。
盛太祖作為一個封建帝王,也是將百姓視為自己的私產,不可能有自由平等之類的思想,但至少與其他封建帝王相比,他更清楚百姓的難處,也更懂得讓百姓休養生息、過上好日子的道理。
如果真任由這些士大夫胡搞,真的與士大夫共天下,那大盛朝絕對活不到兩百多年。
但與那些想變法卻變不動的皇帝不同的是,盛太祖有辦法。
其他的皇帝,面對官僚的不配合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退讓。
把人全殺了沒人幹活了怎麼辦?那就只能湊合着過了。
但對盛太祖而言卻不會有這個問題。
不配合?那就殺!
就算把這些官員全殺光了又如何?我一個人也能把事給辦了!
於是,不服氣的官員遇上了治國能力爆表、精力又無比旺盛的勞模皇帝,就鬧出了這樣的結局。
對於官吏和地主們來說,當然是不服的。歷朝歷代我們都是當爺的,一起魚肉鄉里,憑什麼到了你大盛朝,我們要當孫子?
而盛太祖的回答是:如果你們不當孫子,那百姓就要再經歷一遍當年易子而食的慘劇!
所以,在盛太祖的思想中,當然不會認為自己仍是老百姓,皇帝作為統治階級的代表,也不可能真的跟老百姓站在同一邊。
但這種治國的手腕,確實會讓老百姓過上相對好的日子。
只不過代價是,握着筆桿子的士大夫們,肯定要將之形容為前所未有的黑暗朝代、暴君統治了。
楚歌微微搖頭,繼續埋頭在堆積如山的奏摺中,尋找下一個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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