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回 死玉(1 / 1)
「三哥想說什麼,直說就是了,小妹沒什麼可忌諱的。」落葵笑道。
霖王深深頷首:「我就知道小妹是深明大義的,我就不藏着掖着了,直說了罷,小妹見到侯爺了罷,當年他並沒有死,而是被太子拘禁了起來,我不敢跟小妹說,一來是怕小妹不信,二來是太子一直用月姑女兒的性命相要挾,我不敢擅動。」
「月姑,」落葵蹙眉:「月姑,月姑是誰,聽着耳熟。」
「是,月姑,你忘了她麼。」霖王偏着頭,溫柔笑道:「你小的時候,月姑來看過你幾次,還記得麼。」
腦中有個溫婉姑娘的模樣浮現而出,眼角眉梢皆柔情似水,她點點頭:「是,父親說起過她。」
霖王頷首:「是了,月姑當年是侯爺的弟子,送給我做伴讀,其實是為了盯着我。」他微微一笑,像是全然不在意當年之事:「只是月姑後來倒戈,不再聽命於侯爺,不過侯爺大度,並沒有對
背叛了的月姑下手,留了她一條命,還送了她保命的丹藥。」他呵呵一笑:「可笑啊,可笑的是,容不下她的反倒是母后,她不顧我的苦苦哀求,執意將月姑送給了曲天雄做妾。」
「曲天雄,做妾。」落葵吃了一驚:「那麼,那麼月姑的女兒是誰,是,是曲蓮麼,月姑呢,她後來如何了。」
「是,是曲蓮。」霖王嘆了口氣:「當年曲天雄用我的安危,逼她對剛出生的你種下天絕毒,她當着他的面假意下毒,其實卻將毒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一直用自己的修為壓制着,後來她生下曲蓮,毒發了。曲天雄這才知道她並沒有對你下毒,索性親自對你動手,也不肯救治月姑,最終月姑毒發去世了,我也是這些年才查出這些事情,設法將月姑的墳塋遷入了我的府中。」
落葵唏噓不已,月姑當年是父親的親傳弟子,但自己尚未出生她便進了霖王府,自己對她並沒有太深刻的印象,只是在父親幾次描述中,存了個溫婉姑娘的影兒,沒想到斯人已逝,湮滅塵世了。她嘆口氣:「三哥是重情義的,對月姑的心意,她會明白的。」她揚眸:「原來中秋那日,果真是三哥和曲蓮做戲,為的只是圖謀蘇子身上的暗影蠱罷。」
霖王坦然一笑:「是,我原只是想讓曲蓮的修為更近一層,順帶折了小妹的臂膀,不過我卻沒料到小妹對蘇總管這樣情深義重,竟然不惜性命也要救他,我有時也會想,為何我的身邊沒有這樣重情重義的人呢。」
「月姑為了三哥丟了性命,她對三哥的情誼,比我對蘇子的更重。」落葵低垂眼帘,凝神良久方才出聲:「三哥此來的目的,就明說了罷。」
霖王抿了口茶,緩緩道:「小妹和侯爺輔佐太子盡心盡力,他卻對侯爺下此毒手,我是替小妹和侯爺不值,太子此番事發入獄,也算是補償了侯爺數年來的冤屈,其實我與小妹並沒有什麼仇怨,在血親上和太子是一樣的,小妹若能就此捨棄太子,輔佐於我,我絕不相負。」
落葵笑道:「三哥如今如日中天,怎會用得着小妹,不過,小妹還要是多說一句,三哥,如日中天,可要當心日頭落山。」
秋日的深夜,蟲鳴低聲。
燈火搖曳中,落葵捧着那塊死玉,仔細端詳下來,不禁長舒了一口氣,這塊玉寒涼卻又燙手,扔捨不得扔,用卻又用不下去,扔了失去的是父親的命,而用了殘害的卻是數十萬百姓的性命。
蘇子湊到近前,斟酌着問了一句:「怎麼樣,這死玉對義父有用處麼。」
落葵頷首:「自然是有,且用處很大,不過。」她猶豫不決:「可這樣傷天害理的事,蘇子,我着實沒有勇氣去做。」
「義父情形還不那麼緊急,容得下我們思量,可太子的情形就不那麼好了。」蘇子遞了紙信箋過去:「陛下對太子之事已經有了決斷。」
一字一句的看下來,落葵凝視蘇子的眸子,想要探尋出什麼答案:「蘇子,你相信太子麼,你覺得太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麼。」
蘇子飲了盞茶,搖搖頭:「不信,咱們與太子相交十幾年,對於他的秉性人品,我還是信得過的。」
落葵緊緊握住死玉,一時無言,良久才開口:「或許我們用不到死玉,我的百蠱之血能夠壓制父親體內的百蠱反噬。」
子夜時分,月光安靜。
死玉懸在蘇子身前,見落葵衝着他微微頷首,他深吸了一口氣,一記白芒落於漆黑的玉上,玉身輕顫發出聲聲嗡鳴,月華驀然籠罩,自玉中逸出一縷縷數之不盡的各色微芒,在空中哀鳴盤旋不定。
目及之處,皆是點點微芒,落葵吁了口氣,輕聲道:「你們走罷。」她默默嘆息,若自己沒有法子救父親,這死玉還真的非用不可,用數十萬人的性命換父親一條命,她覺得委實划算。
就在蘇子放出死玉中數十萬精氣之時,霖王手邊的一塊死玉驀然閃出微光,隨即一聲輕微的響聲過後,死玉化作粉末,迎風消弭。
霖王凝視着死玉消失之處,良久才冷冷一笑:「當真放了這些賤民,還真是狠心呢。看來得好好謀劃謀劃了。」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落葵在合歡閣中忙活了半夜,順利配製出解藥,才長吁了口氣飲一盞香茶,卻聽得外頭一陣喧鬧,杜衡推門而入,急切道:「主子,宣王來了,在外頭叫嚷着要進來,蘇將軍去攔着他了。」
「六哥。」落葵撲哧一笑:「他真是嫌自己挨的罵還不夠多呢,若是叫那些個古板御史知道他來這種地方,少不得又要奏本參他。」
不多時,蘇子神色凝重的推門而入,猛灌了一口茶,嗆得有些咳嗽。
「六哥呢,你怎麼打發他的。」
蘇子笑道:「我跟他說,我來的時候,在門口碰上左都御史了,今日似乎對合歡閣有大動作。」
「六哥一向膽子小,你可別把他嚇出個好歹來。」落葵笑了起來。
蘇子取出一物,有些凝重的遞了過去:「你瞧瞧這個。」
「這是什麼。」落葵定睛,是一枚紅色丹藥,在掌心中波光流轉,像血一樣刺目,她微微握了握,掌心中滲出細細密密的汗,透進丹藥,她吃驚的低呼一聲:「是流光,這丹藥里有流光,蘇子,這丹藥是從何處得來的。」
蘇子點頭:「我從宣王手裏騙來的,聽他說,這是霖王進獻給陛下的不老藥,宣王覺得稀罕,求他母妃從陛下手中討了幾丸,我一見這丹藥就覺得眼熟,和你的流光顏色也太像了些。」
「霖王進獻的。」落葵凝神,從丹藥中抽出一條細若遊絲的紅色線蟲,旋即放入一隻如寒冰般的罐中,斟酌道:「看來有人想將陛下變成他的傀儡,只是不知是霖王的打算,還是另有其人。」
正說着話的功夫,杜衡匆匆進來,躬身道:「主子,出事了。」他微微一頓,續道:「陛下方才幾道旨意齊下,將駐守邊境的十萬大軍向內撤退了三十里,整個邊境皆暴露給了天目國。」
「什麼。」落葵和蘇子齊齊起身,驚呼道:「天目國對我雲楚虎視眈眈數年,陛下怎麼會下這種自毀根本的旨意。」
落葵移眸望住已經碎成粉末的丹藥,長吁了口氣:「是流光,流光起了作用。」
每個深宅大院中似乎都有個後園,鮮少有人踏足,霖王府也也不例外,列當領着落葵和蘇子,繞過幾處亭台樓閣,七拐八拐的拐進個清幽小園,夜色中隱見一座孤墳,墳間烈烈楓葉在秋風中簌簌作響,如同受了驚嚇的宿鳥,展翅欲飛。
一蓬模糊的人影兒枯坐着,一手握着杯盞,一手提着酒壺,酒香隨着夜風飄散的極遠,益發醇厚。
落葵在他身後看了良久,終於夾着夜風的微寒開了口:「三哥,夜深了,叫月姑早點歇着罷,咱們兄妹說說話可好。」
「列當,收拾收拾。」霖王緩緩起身,望住落葵似笑非笑道:「小妹身子弱,在風口裏再受了寒,我可吃罪不起。」
在書房坐定,列當斟了盞茶遞給落葵,霖王笑道:「聽聞小妹喜歡老君茶,特意備下的。」
落葵點頭:「三哥有心了,竟算準小妹一定會登門拜訪。」不待霖王說話,她便沉聲續道:「陛下的旨意,三哥知道了罷,難道沒有什麼想對小妹說的麼。」
霖王沉着臉色一笑:「小妹是來興師問罪的麼。」
落葵倏然起身,盯着他的眸子步步緊逼:「莫非三哥要眼睜睜的看着雲楚國成為天目國的囊中之物麼,莫非三哥想成為屠城滅國的罪人麼。」她微微一頓,更逼近了一步,甚至能夠清楚看到他鼻尖兒上的汗珠子:「莫非三哥能背負的住後人的口誅筆伐麼。」
「現在再來說這些,有些遲了罷小妹。」霖王搖了搖頭:「不過,好在並非我一個是罪人,也並非我一個會被口誅筆伐。」
「三哥。」落葵驀然大喊了一聲:「三哥,來得及,天目國的大軍還沒有打進來,陛下的毒還沒深入骨髓,來得及。」
霖王眸光躲閃,一時遲疑,這樁事說出來是潑天大罪,不說又是潑天大難,他終於艱難開口:「數月前赤芍入宮,我對她一見傾心,她送我不老藥,讓我進獻給父皇,以此復寵自保。」他抿了抿乾乾的唇,續道:「我進了掖庭獄後,才知道那丹藥里下了亂人心志的毒,小妹,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自保而已,我從未想過要雲楚滅國。」
「赤芍是天目國潮音堂的人,素來擅**之術,你着了她的道這不怪你,眼下最要緊的是解了陛下的毒。」落葵一片赤誠的望住他:「三哥,如今形勢危急,雲楚能依仗的就只有你了。」
霖王毫不遲疑的開口:「我該怎麼做,你只管說。」
落葵凝眸:「請三哥將青州和宮城四門封閉,所有人許進不許出。」
這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在水家坐定時,東方微明,正是拂曉前撕破黑暗的一縷光,落葵飲了一盞茶吩咐道:「蘇子,你能調動的南祁國駐軍有多少。」
「天目國邊境的,大約五千人罷。」蘇子沉吟。
「五千人,足夠了。」落葵眯起眼眸一笑:「你安排他們佯裝成各國礦工,記着,一定是各國的,將咱們半年前在三國交界處邊發現的金礦給挖了,要大張旗鼓的挖,最好震驚諸國。如此一來,天目國定會將心思放在金礦上,沒有餘力,至少眼下沒有餘力盯着雲楚國了。」她微微一頓,續道:「陛下如今中毒不深,尚有自己的清醒意識,杜衡,安排御醫為赤芍請脈,以她身患宿疾為由讓其靜養,安排觀星齋的人務必使陛下相信,赤芍今年星宿不祥流年不利,不便侍駕。」她抬首望住窗外,黑漆漆的有絲絲微亮的光透進來:「待宮門開後,杜松隨我進宮,為陛下解毒。」
話音剛落,丁香便匆匆進來,焦急呼喊:「主子,不好了,老主子不見了。」
深深宮苑中,有不少落滿灰塵的宮室,那裏曾經的主人或顯赫一時或落魄而終,最後都歸於塵土,連同華美一時的宮室,皆為人遺忘。
楚帝登基之初,勵精圖治尚算是勤勉,可數十年過去,年歲漸漸大了,精力不濟處理國事上便有些力不從心,好在太子能幹,許多事上能夠分擔,霖王也貼心,進獻的不老藥着實管用,令他在赤芍這個磨人的妖精那裏遊刃有餘。只是每每縱情歡愉過後,便很難入眠,瞪着一雙眼眸等着天明成了常事,白日裏卻又益發睏乏不堪,國事一天天耽擱下來堆積如山。
抬手伸了個懶腰,側目望了望在懷中安睡的美人兒,楚帝赤着腳悄悄下床,披了件明黃寢衣在窗下佇立良久。
聽得身後有動靜,他慌張轉身,只見一蓬清瘦人影籠在暗影中,悄然立在床沿,平靜如昔的正望着他,他張口結舌的驚呼了一句:「你,怎麼是你,你不是,不是已經,來人吶,來人。」
那人含笑:「陛下不必叫了,我的本事陛下不清楚麼,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覺,任陛下喊破了嗓子,也不會有人聽到的。」
楚帝驚恐的望向床榻,這一聲驚呼果真對美人兒沒有半點作用,她仍一動不動睡得安穩,他退了一步,跌坐在椅中:「你,你想作甚麼。」
那人仍舊笑着:「數年不見,我只是想與陛下敘敘舊。」
楚帝畢竟歷經風雨,很快便鎮定下來,臉色陰的能滴的下水來:「朕和你似乎沒什麼舊可敘罷。」他吁了口氣:「天無,你的本事朕清楚,既然假死離開,你又回來作甚麼。」
「我來救你。」關內侯水天無微微抬手,指尖逸出紅光繞着美人打了個轉,她胸前一顆如血般紅透的硃砂痣登時微微顫動,自裏頭鑽出一條細若遊絲的紅色線蟲。
而此時,楚帝的腦袋登時如同被萬蟲啃噬一般,痛的抬不起來,他抱住頭冷汗淋漓,勉力開口:「這是,這是什麼,痛,痛。」此時的他看起來面目猙獰可怕無比,數十條火紅的線蟲伴着黑紅色的血跡,從他的七竅中緩緩鑽出,血淋淋落落滲透了寢衣。
關內侯水天無將線蟲悉數收入盒中,指尖微動,一粒白霧繚繞的丹藥落入楚帝口中,他沉聲道:「我假死後落了難,此女救過我,我便傳授了她流光蠱,不曾想卻被她用在了陛下身上,這蠱術是可以令人不老不死,但也會漸漸成為下蠱之人的傀儡。」
抬手抹去臉上的血跡,楚帝仍驚魂未定,望了望生死不明的美人,語出狠厲:「該死,朕待她這麼好,她竟然圖謀害朕。天無,你又一次救了朕的命,朕,朕該如何回報才好。」
關內侯水天無只一笑:「原本我並不想與陛下相見,陛下對我的忌憚,我清楚,只是昭儀臨終留話,要我無論如何保你性命,我不能騙她,當然,我不會長留青州,你放心就是。」
一聽到關內侯水天無最終會離開青州,楚帝暗自鬆了一口氣,臉上卻不漏分毫,佯裝關切的追問了一句:「那麼天無,你以後要去何處。」
關內侯水天無眸光微閃,仍舊一笑:「這就不勞陛下多慮了,總之我於雲楚國而言,始終都是個死人。」他話鋒一轉,半是警醒半是威脅:「只不過我有血肉至親留在這世間,終難捨棄。陛下,落葵這孩子命苦,往後還要多勞陛下掛心才是。」
楚帝微微一凜,旋即含笑:「那是自然,我這個做舅舅的,不管怎樣都要照應外甥女。」
聽得此話,關內侯水天無在心底舒了口氣,他原本便舊傷未愈,如今替楚帝解蠱再添新傷,只怕來日無多了。
第四百五十八回 死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