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老鼠或魚(1 / 1)
(時間:08年8月23日)
他說:老鼠?
她說:不是老鼠,是一種魚,我們叫它鼠魚。
他說:鼠魚?我知道,那是一種觀賞魚,我也養過。它們並不危險啊。
她說:受累。應該說是魚鼠。
他說:那到底是魚還是鼠?
她說:都是。真的危險!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波歷已經往前又走了好幾步,從河灘上的野草里趟過去,已經到了那塊牌子面前。
這位好心的女士也跟了上來。波歷看到了她看着他的眼光從關心方向轉到了好奇方向。
他說:真的好奇怪。
他見過鼠魚,也養過,所以他對鼠魚有過一些研究。鼠魚有很多種類,只是由於頭部長得像老鼠而得名,凸出的小眼睛,尖尖的嘴,放在老鼠身上難看甚至噁心的腦袋,到了魚身上,卻顯得蠻可愛的。
那牌子上畫着的動物,其實真的介於老鼠和魚之間。一般的鼠魚跟許多魚類一樣,身體是立着的扁平狀,可它卻是圓滾滾的。但老鼠身上長着絨毛,它身上長着的卻是魚鱗。它眼睛後上方竟然長着兩隻小耳朵。但那兩隻小耳朵幾乎貼着它的腦袋,細看之下,與其說是耳朵,不如說是立着的魚鱗。
他說:它還有腳?
說實在的,這是最讓他吃驚的。甚至讓他毛骨悚然。魚長着腳。你聽說過嗎?聽說遠古的鯨魚是有腳的,而且生活在陸地上。可鯨魚實際上是哺乳動物,實際上並不是魚。
她說:是的,它們長着跟老鼠很像的四隻爪子。
他說:那麼它們也跑到陸地上來?
她說:那倒不會,一般不會,因為它們的腳比老鼠的腳還要小很多。前幾年下暴雨之後,水位很高,有人在陸地上見到過幾隻鼠魚。他們說,鼠魚真的會走動,它們見到人更是拼命地向河裏走去,但走動的速度比烏魚還慢。
他說:它們那麼怕人,那有什麼可怕的?
她說:還是當心點好。如果它們不可怕,那那些人在這裏立這牌子幹什麼?他們說這種魚鼠或者鼠魚會吃人的。
吃人?他叫起來,會嗎?我只聽說過南美有一種食人魚。
她說:我沒有見過。但他們都這麼說。
他繼續向河邊走去。這一帶的河灘上長着挺高的草,高度大約到他的小腿一半的位置。這些草一直長到了河裏去,到了河裏它們就成水草了,在河水裏搖晃着。
河水的顏色竟然是淡黃的,跟他們身上穿着的衣服顏色有點像,跟這裏所有的人文景觀都有點像。在陽光的照射下,像是淡黃色的半透明的絲帛,微微地起伏着,像是披在一個美麗的胴體上,胴體若陷若現。美麗。他竟然會有這樣的印象。可是真的可以用這個普通而高級的形容詞。
這位好心的女士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這是河裏的水藻造成的。
他回過頭去看着她。她笑了:是你的眼睛告訴我的。
這裏真的遍地是高智商的人。每一個人都可能是龍或者虎。他想。
他說:可是看不到鼠魚啊。
其實,不但看不到鼠魚,其實,什麼魚也看不到。這就是一條靜靜的不寬的河,唯一的特點是它的顏色。
她說:聽說這種魚或者這種鼠平時趴在水底下不動,只有在發現食物的時候才會活躍起來。
只有在發現食物的時候才會活躍起來。
他忽然想起,那說的不就是我嗎?不是他發現了什麼食物,而是他發現他的周圍完全安靜了下來,或者說完全地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在這時候,他才想起她走了,這位女士走了。她的走了忽然告訴他,他竟然什麼都沒有問她,甚至連她的名字也沒有問。
而這好像很奇怪。他現在才想起來,應該描述一下她的相貌了。而她的相貌跟他的不提問完全的不相稱。
因為,她的相貌就是一個中國女人的相貌。這是否有點太不合邏輯了?
本來確實是的。倒退個七八年,甚至倒退個兩三年,他在這裏見到中國相貌的人,馬上就會問她或者他是哪裏人。可是這些年下來,他的心理狀態倒掛了。這個意思是,他見到中國相貌的人反而不問她或者他的出處了。因為十個裏面有十個一定不是中國人。相反,這裏遇到的中國人卻沒有一個長得就像是中國人的。
這位女士講的英語明顯的不標準,也就是說帶有某種口音。這本來也是應該引起他興趣的一個點。可是這個點也早已麻木掉或者埋沒掉了。因為,這裏英語標準的地道的人真的很少。
這位女士長得斯斯文文的。其實,不是長得,而是一種從裏面透出來的東西,或者叫氣質,包括她講話的語調。還有她的鼻樑,那不太高的鼻樑上有印子,說明她平時是經常戴眼鏡的。這種鼻樑上的印痕比戴着眼鏡更斯文。至少在他的認知里。
他想起來的還有,他到這裏這麼短的時間裏,已經認識了三個女人了。而她是三個女人里唯一不是「大波」的一位。也就是說,他在二區沒有見過跟她長相一樣的。
可是,這能算認識嗎?他連她的名字也沒有問。當然了,她也沒有問他的名字。他想,不是她不想知道不想問,而是她的性格和氣質決定的。
她離開的時候跟我說了拜拜了,可是好像不是純粹的那種拜拜。他的大腦皮層告訴他,拜拜從她嘴裏出來之前,還有兩個或者一個音節。是的,好像是「奧熱」。難道她是法國人?因為,他唯一知道的幾個法國詞彙里就有奧熱吾阿,就是英語裏拜拜的意思。
他也跟她說了拜拜了。但其實等他想起她說他也說拜拜的時候,他並沒有意識到她在告別。
當時他的人整個出去了,飛出去了,飛到河對岸那山壁之外的河岸和大海那裏去了。那裏其實沒有很多的動靜,有一些海鳥在排練起飛和降落,有個別大船在那個角上露了頭然後轉到被山壁遮擋住的視角里去了,還有一輛貨車,本來停在他看得見的範圍內的,也消失到他看不到的範圍里去了。
儘管這裏其實看不到很多動靜,可是哪怕就是那麼一點點,也完全地讓他迷失了。
畢竟這些屬於普通世界屬於人世間的動靜已經闊別太久了。
當他的肚子告訴他應該去吃點東西了的時候,當陽光已經完全地告別了他並把他扔在了一大片陰影里同時讓他只能看着身後山壁頂端和大海和大海上的天空的亮度的時候,他想,下次遇到這位女士,他會問她的名字和出處的。
畢竟他到了一個新的地方,需要有足夠多的人告訴他足夠多的事。
會吃人的魚?她不像會騙人的人,何況這裏也確實立着一塊帶圖片的牌子。
還有,他的分析毛病又來了:河對岸完全沒有人,也就是說完全不設防,吊橋那裏連個崗亭也沒有,停在那裏的幾艘快艇也沒人管。這說明什麼?難道是歡迎光臨、敬請渡河嗎?當然不會,否則也不需要把吊橋設在那頭並且成天地吊在那裏了。
既然不是歡迎光臨的意思,那也就是說:你們是過不來的。
看來就是因為這條河裏有一些甚至很多看不見的衛兵。
他相信這條靜靜的河流里真的潛伏着危險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