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六章 緱山鶴飛(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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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所有人以為小皇帝在認真清冗官、裁冗食、挽救國庫,並為此歡欣鼓舞時,小皇帝卻又降下旨來,先是封夏儒為慶陽伯,夏助為錦衣衛指揮使、夏臣指揮同知、夏傑百戶,俱世襲,後賜田二千二百二十八頃九十畝與慶陽伯夏儒。 .
很快,又有旨,升錦衣衛百戶沈傳、吳讓為指揮僉事。
聯繫起先前張永、谷大用、馬永成和魏彬的弟弟皆中旨賜了官職,一時間朝野議論紛紛,這哪裏是為國考慮,分明是新舊中貴戚里分爵賜田的一次洗牌,裁掉舊人,換給新人。
雖然總體上來說,因為裁減的人多,封賞的人少,還是為國庫減輕了不少負擔,但是長此以往,只怕又蹈覆轍。遂朝中也有不少人上書勸諫。
而在坊間,更多的人則是嘲笑了壽寧侯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據說壽寧侯府也是大為光火,金太夫人親自把吳德妃的母親喚去訓斥了一頓。
還有人繪聲繪色的描述吳夫人怎樣受辱、頂着一雙桃兒似的紅腫眼泡進宮向女兒告狀云云,其間細節無數,宛如親見。
便有好事者等着看吳德妃斗壽寧侯府的鬧劇。
然而這戲根本沒開鑼。
沒多久,壽寧侯長子張宗說升了錦衣衛都指揮使。
張家姻親子侄降職又能怎樣,十幾個捆一塊兒也不如一個張家嫡子金貴不是!
這一封賞之後,張家手下的御史言官都偃旗息鼓了,朝上登時清淨不少。
外頭看戲的散了場,倒是有人又悄悄說起,這是吳德妃沒斗過張家不得不服了軟,這張宗說的都指揮使就是吳德妃向聖上求來的。
坊間議論紛紛不提,朝中的注意力皆在小皇帝下一步棋上。
因裁減完活人之後,小皇帝的「節流」之刃又指向了死人。
太監李榮傳旨,文武官並命婦應得祭葬、贈諡、恩蔭先朝俱有成憲。近多比例陳乞,今後三品以上未經三年考滿、及未關誥命者,俱不允所司。
小皇帝讓吏部查了近年贈官恩蔭例,又明確指出今後有爵者立下軍功,文職者二品以上且政績顯著方與加贈,照例蔭敘,但止許一輩。
這一下卻是動了許多人的核心利益了。
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而所圖為何?固然有說是圖自己人生抱負的,更多的人還是圖個為子孫謀。武將拼殺立功那真箇是提着腦袋去拼命,那能官居文官二品的又能有幾人?!
此一番雖吏部禮部都依旨而行了,朝中卻是一波又一波上書,表示此旨委實打擊士氣,論功行賞有理,但起碼有功就要有賞,而不是要「立大功」才賞。
看似群情洶湧,小皇帝卻壓根不理,摺子一概留中不發。
沒幾日,戶部門口推出來個身着官服卻被五花大綁,且頸項間扛有重枷之人。
一旁另有告示,表示此人乃是戶部郎中劉繹,在往遼東總理糧儲時,東廠校尉偵其違例乘轎、濫役人夫、少給糧價、多派鬥頭等等,被抓回後,以違法事多難以常例,處令荷重枷於戶部門滿一月。
這樣的重枷,又是站重枷,不消一月,幾日人就要一命嗚呼了。
果然,都莫說幾日,一天一宿下來,文弱書生劉繹便奄奄一息。
赦免的旨意沒動靜,那邊長安左右門外,卻又以重枷枷號了尚寶司卿崔璇、湖廣副使姚祥、工部郎中張瑋。
此幾人或是因違例乘轎,或是縱其奴所過需索,或是無關文冒乘,皆是東廠偵事者所發,下鎮撫司拷訊獄,判了重枷兩月示眾。
劉繹被罰時,還有人替他上書喊着罪不至此,喊着望聖君仁慈開恩。待一個又一個重枷扛上了「犯官」的頸項,朝中竟啞然無聲了。
自內閣傳出來的消息,這些人犯皆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劉公公向皇上請旨嚴辦的。
知道這是新掌了司禮監的劉公公要立威,錦衣衛和東廠又都在劉公公手裏,朝里誰不是一頭小辮子,又敢出什麼聲呢。
就在這一片靜默中,「節流」的第三刀來了。
好在,是奔着宗室去的,讓神經一直繃緊的文臣武將們都大大鬆了口氣。
這事兒起先是魯王府輔國將軍朱當涎奏,舊例是宗室十歲受封,十五歲出閣(指皇子宗室出就藩封)才支祿米,而今各處宗室請封時,都稱業已出閣,但其實仍居本府,且許多十歲即開始濫支祿米。如今宗支繁衍,地方災傷,邊陲多事,所以上奏請遵祖訓,以復舊規。
緊接着朱當涎他爹魯王也上了奏本,稱要為朝廷儉省,自請減府中護衛僕從,郡王長子長孫護衛皆由護衛余丁充之。
小皇帝大為滿意,下旨褒獎魯王府,又令宗人令淳安大長公主駙馬蔡震查宗室濫支祿米事。
這旨意下去沒多久,離京城近的王府先上了摺子,其中,山西慶王府報奏,稱本府宗支數多,各將軍所生子女或冒報歲數,無憑查考,乞令各將軍府查報。
要說這慶王府,那是當真不知趣。
前年慶王府南海郡君儀賓包攬錢糧、郡君擅自進京的事兒還不算遠呢。
當時是把山西災民進京都扣到了他們頭上,郡君被削封號,儀賓直接斬了,又下旨申飭了慶王。
那會兒慶王就以退為進,上書痛陳他子女兒孫不孝。小皇帝便問慶王,子孫不孝便革職了吧?直唬得慶王忙不迭上請罪摺子。
大約是王府混亂不止一日,治理也治理不好了,慶王本身也不是什麼聰明人,這回又上這樣的摺子,想一撇二五六。
小皇帝冷笑一聲,就回了一句「宗支事重,查到底」。
結果一查之下,慶王府竟是混亂不堪,這相比之下南海郡君兩口子的事兒都算不得什麼了慶王府輔國將軍朱朵是造低銀假銀,令本府儀賓胡世福強買物貨,又挾勢毆人;奉國將軍朱表挾妓民家致傷人命;甚至還查出來儀賓侯傑毆死登封縣主,這位甚至都不偽造一下現場,直接就報縣主暴斃,還妄圖在祭葬時撈一筆……種種不法之事,簡直駭人聽聞。
自靖難以來,朝廷對藩王的態度一直十分慎重,既提防又安撫,其實許多藩王都同慶王府這般在封地上作威作福,朝廷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而小皇帝登基後,明顯是有心壓制藩王的,自那年南海郡主事慶王受申飭後,鄭王、榮王也都因事吃了申飭,討封討賞的摺子也常常不允,榮王選妃封地都沒個影子。
或許,就缺一個下手收拾諸藩的理由。
現在,瞌睡有人送枕頭,又是慶王府「善解人意」的把自己送到了壽哥眼皮底下。
壽哥手一揮,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涉案的所有宗室一律削為庶人,籍沒賜田,依法處置,尤其涉及人命者,立斬不赦。
而那位吃了豹子膽敢毆死縣主的,哪怕他扯脖子喊是因縣主偷人他怒極失手誤傷,還是被抄家滅族,縣主的喪葬銀子還沒捂熱就又回歸國庫了。
宗人府、都察院、各地藩王所在地知府也都收到了明旨,嚴查宗支血脈,嚴查藩王宗室不法事。
後又因罪革了靖江王府幾位輔國將軍中尉的職,而查祖訓條章,新定下凡世子封便即歿者子孫不應封爵,又對庶子承爵定下種種規矩。此乃後話。
於整頓宗室事,朝野皆是叫好。
天知道無事可做的宗室們被圈在封地上生育能力會變得多麼強大妾室通房無數,簡直子子孫孫無窮匱也!甩掉一部分宗室就相當於甩掉現在以及未來好大一個財政包袱,文臣焉能不高興。
而「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也是百姓喜聞樂見的好題材。
不過,內閣卻是頗為憂心藩王問題,各地錦衣衛、鎮守太監同時也得了密旨要嚴密注意藩地動向。
這一番動作下來,不知是重枷立威起了效果,還是「節流」的舉措贏得了人心,當小皇帝拋出蓋西苑不是為了享樂,而是有着「開源」目的時,反對聲竟寥寥。
小皇帝並沒有下旨,而是在朝會上頗為隨意的道,擬於五月初一至初五端午時節正式對京城百姓開放太液池及「百獸園」,之後暫定每逢五日便開放一次。
現西苑沿湖所修商鋪皆對外尋租「招商」,令戶部與御馬監(御馬監兼管皇莊皇店)共同擬個章程出來,就如何招租如何管理以及之後商稅、租金多少入國庫多少入內庫進行商討。
百官之所以不反對開放,其實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着某種好奇心理。
弘治中興以來,天下漸起奢靡之風,官宦富賈之家多是「居必巧營曲房,欄循台砌,點綴花石,几榻書畫,競爭華侈」,建園之風盛行,文官尤好風雅。
這些官員也同尋常百姓沒甚兩樣,也是想看看皇家園林是怎樣個氣派,尤其聽說這西苑修建時,請教過了多位治園的名家。
對於開放西苑行商賈事,還是有「清高」的文臣表示出不屑的,認為只怕污了風景。然既是打着為國庫添進項的「開源」招牌,這些厭惡商賈事的大臣們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捏鼻子認了。
西苑,太液池畔
「此處,此處,此處,嗯,每逢五百步,再加些售茶水湯水果子酒的簡單鋪子。」沈瑞點着輿圖,向劉忠與以及御馬監派來準備管園子的太監楊林生道。
「不,不是茶館,當然,茶館也是要設的。就是寫簡單鋪子,外面搭棚子留些寬敞地方坐人,稀疏圍籬笆。租金靈活些,想來會有一些貨郎挑着擔子賣湯水的,他們這些固定商鋪也就佔着有地方歇腳,生意如何還未可知。」
他點了點地下,道,「若是有時間,還可以挖個小小的冰窖,夏日裏生意便好上許多了,畢竟貨郎擔冰的不多。」
劉忠、楊林生不住點頭應着,又問些不懂之處,而他們身後跟着的四個持筆的小內侍伸脖子瞧了,又飛快記在箋紙上。
一行人走得極慢,幾乎每一處都停下來仔細琢磨一番,大的改動是不會有了,多是在細節上下功夫。
沈家除服後,沈瑞只參加了兩場必要去的宴會,又往書院裏與先生及眾同窗打了招呼,便閉門苦讀。
雖然家裏沒有給他壓力,徐氏也多次寬慰於他,但他心裏知道,就算沈家等得三年,壽哥也不會再等他三年了。他認識了那許多人,有了那麼多想法,真恨不得立時就入仕,將那些想法一一付諸實踐。
大舅哥楊慎已是啟程回蜀地準備參加鄉試去了,之前是楊廷和覺得兒子缺少歷練,一直壓着他,不讓他下場,如今已是火候到了,楊慎的文章,沈洲也是大加稱讚的,中舉當是十拿九穩。
沈瑞知道這位舅兄可是歷史上有名的狀元才子,但恍惚記得不是這一科的,不知是記錯還是有什麼意外。
因此為大舅哥送行時候沈瑞簡直不厭其煩的叮囑注意身體云云,弄得楊慎又好氣又好笑不是該他這當哥的提醒妹夫的嗎?!
倒是連襟李延清因着已是舉人,雖要參加明年會試,卻也不覺時間緊迫,且也是慕沈洲之名,在楊廷和的引薦之下,常往沈家來請教學問。他少年中舉,學識頗為不錯,也給了沈瑞一些應考指點。
眾親朋好友都知沈瑞苦讀,也不來吵他,許多宴席禮貌性的下了帖子,卻也讓送帖子的僕從客客氣氣的表示隨沈二公子的意。便是張會休沐來瞧他,也不過是小坐片刻。
今次出得府來,是因着,這是壽哥親自來尋。
沈瑞聽說西苑徹底完工,壽哥也發了話要對百姓開放了,便也有心過去看看,希望用前世的旅遊經驗,儘可能為西苑查漏補缺,以免運營起來許多麻煩不好解決。
壽哥雖喊來了沈瑞,卻是沒性子跟着沈瑞一點點走,便帶着張會蔡諒游鉉高文虎一應人跑馬兜轉去了。
沈瑞這邊則同劉忠、楊林生一起對照輿圖走上一遍,說一說需添減的東西。
而沈瑞也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來了李延清。
並非因李延清當時恰好在沈家,而是李延清家學淵源,對土木頗有造詣,邀他同來,也能隨時提出一些修改意見。之前沈瑞提出還要再加蓋一些茅廁以及供遊人歇腳的石凳時,李延清就提出幾個方案來,讓設計變得更加合理,也更美觀,更好融入景色里。
李延清平時話不多,與沈瑞交流學問時也不算十分健談,但一說到工程,那真是兩眼冒光,侃侃而談。
本身聽說要來西苑,李延清也是極感興趣,他父親李前陣子督建西苑,家中也有西苑一些圖紙,他看得津津有味,能提前來實地看看實在再美不過。
沈瑞並未對李延清提起過壽哥的身份,但是到了西苑,見大家眾星拱月般捧着個少年人,尤其裏面還有曾見過一面知道身份的劉忠,李延清也不是傻子,立時心裏門兒清,一時緊張得手心都是汗。
好在壽哥貪玩,不與他們同行,閒聊幾句,就帶着一群人走了。
李延清大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裏也默默提高了對沈瑞的評估,而對於西苑工程查缺補漏也更上心了些,
沈瑞李延清一行人邊走邊看,把能想到能修改的地方都一一標註,一圈對外開放的景區走下來,就已是日頭高懸,到了飯時。
劉忠在風景最好的地方修了座三層高的酒樓,作為皇店,還等待着皇上賜名。雖還沒開業,已是裝修停當,也特地備下了食材,就專門待皇上來遊玩時準備席面。
壽哥高高興興帶着眾人上了天字號雅間,推窗一看,湖景盡收眼底,不由大讚「妙極」。
他跑馬歸來,滿頭是汗,迎面風來,恰是愜意,便笑道:「不雕琢那虛詞,就叫『湖風樓』吧!」
眾人哪裏還有說不好的,楊林生更是張永手下一等一的聰明人,筆墨紙硯都備好,當場請壽哥題了店名。
先前因着沈瑞守孝,眾人與沈瑞相聚時,飲食頗多顧及,這次沈瑞已除服,蔡諒等都拉着沈瑞表示今日定要一醉方休才可。
沈瑞笑着討饒,還半真半假表示自己還得回去讀書,若是大醉怕不要三天起不來床。
連壽哥都笑道:「你們可別讓這肱股之臣醉酒誤事了。」
眾人一陣鬨笑,方放過沈瑞,開始推杯換盞,大呼小叫。
李延清仍是頗為拘謹着,見桌上連帶壽哥在內的眾人都極放得開,就如尋常兄弟吃酒耍子一般,頗有些目瞪口呆,想着晚上回去是不是和自家老爺子談一談這事。
他正愣神間,就見那邊張會端着酒盞過來,笑嘻嘻向他招呼。
李延清忙要起身,卻被張會一把按住肩頭,一旁沈瑞也笑道:「子澈(李延清的字)不必與他客氣,都是自家兄弟。」
張會笑道:「沒錯兒,沒錯兒,沈二這話我愛聽。」抬了抬手以示敬酒,「我便仗着輩分叫你一聲『李三弟』了。」
沈瑞指着他笑罵道:「好個張二!明明平輩論交,哪裏論的輩分!你莫要佔我們口頭便宜。」
李延清雖未與勛貴子弟打過交道,卻也不是書呆子,忙端起酒盞來敬酒,口稱「張二哥」。
兩人干盡盞中酒,張會方笑道:「認了兄弟方好說話。」見沈瑞眼神戲謔,又忙道:「沈二,你莫挑理,我這是有事兒相求三弟。」
李延清早在定下與楊家二娘婚事時就了解過楊家諸姻親,知道沈瑞一直與這位英國公府二公子交好。今日見張會頗為豪氣,又有示好之意,不由心生好感,便笑道:「張二哥言重了,哪裏當得『求』字,二哥有事儘管吩咐。」
張會擊掌笑道:「好,爽快,那我便先謝過了!」又道,「原是我也有幾處鋪子,想請教一二的,三弟既應了,咱們待會兒散了席一道過去?」
李延清滿口應下。
果然酒過三巡,大家都吃得盡興,壽哥到了要回宮的時辰,席也就散了,眾人送了他上了車駕,也各自登車離去。
蔡諒醉意醺醺的約了沈瑞改日再吃酒,然以他現在統領豹房勇士勤勉操練的狀況,只怕是比沈瑞這閉門苦讀的還要忙些,這吃酒指不上約到什麼時候去。
沈瑞也深知如此,便一概笑着應承下來。
眾人揮手作別,張會打發走游鉉,請了沈瑞、李延清上了他家的馬車,一路往城西而去。
「難得沈二你肯出門來,便索性一遭請你去看了車馬行。」張會笑道,「尤其還有李三弟在,正好多多指點。」
沈瑞挑眉道:「杜老八人歸你差遣了,他產業也都劃到你手下去了?」
張會撇撇嘴道:「他那點子產業我還瞧不上,捧來投獻我我也不會收。這不是想着車馬行不同,才入了股。」又瞧沈瑞道:「難道你不準備入股了?」
沈瑞自然是想入股的,他自己現在還沒有這個人手能搭建起車馬行乃至長途車行來,既指着杜老八這條線,自然要入上一股,自己用起來才方便的。
因此笑着投降道:「罷,罷,張東家高抬貴手,也算小人一股吧。」
張會哈哈大笑道:「那就要看你沈二今兒肯不肯出力了。」
笑鬧了一回,沒一時便到了杜老八所設車馬行離西苑最近的一處。
一跳下車,抬頭看着門上「八仙遨海車馬行」的金匾,沈瑞險些笑岔氣去。
八仙過海的傳說古已有之,元代時還有相應雜劇,只不過此時《東遊記》尚未問世,八位仙人說法與後世尚有不同,但故事大體是有的。
杜老八先前酒家所取「八仙居」固然有自誇的意思,到底也是含着八仙的典故。
可在這個車馬行里,竟明晃晃就寫起了八仙過海,委實讓人捧腹。
李延清也是不免莞爾,但到底因怕張會面上掛不住,強又板回去笑意。
張會也是無奈了,一捅沈瑞道:「杜老八個粗人,能想出這名兒來就不善了。你嫌村便你取一個。」
「這名就挺好,朗朗上口。」沈瑞剛說了兩句,又撐不住笑了,「誒,虧他怎麼想的這名,真是……真是……哎,不改了不改了,這名還真有深意,且一喊出來就讓人記得牢牢的。」
說話間杜老八帶着王棍子等幾個當家兄弟迎了出來,挨個過來見禮,眾人一起進了車馬行。
車馬行內是沒什麼可看的,想請沈瑞和李延清看的乃是改造的馬車,以及沿途設置的站點等情況。
沈瑞再次發揮「前世常識優勢」車站旁邊必有報刊亭,現在賣報是沒有的,賣水賣小零食賣帕子荷包還是可以有的。
「不用鋪面,就支個攤子就行。東西都拆小包賣,點心糖豆都是一文兩文一份的你得琢磨是什麼人坐你車,彪形大漢誰還坐車?多是婦孺帶着孩子,也肯花一兩個子兒給孩子買糖甜甜嘴。你整一匣子半兩銀子的上等點心誰會買?」
杜老八聽得直點頭,笑得見牙不見眼,直道:「沈二爺竟是市井間的事兒也這麼明白!」
張會也搖頭笑道:「難怪都說你擅殖貨!」
沈瑞笑道:「我只略知些皮毛,管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技術還得是子澈。」
李延清客氣了兩句,也認真指導起來,車廂是改大了,但是靈活性差了很多。
「我原看過幾本兵書雜記,講的偏廂車,那車轅丈余……」
他話音未落,沈瑞和張會齊齊高聲驚道:「偏廂車?!」
沈瑞知道偏廂車是因着戚繼光大名鼎鼎的偏廂車陣。
但實際上偏廂車早在明初就在軍中廣泛應用了,明初時大抵作輜重車用,正統、景泰年間名將郭登仿效古人製造偏廂車,中藏火器,上樹旗幟,鈎環聯絡,布列成陣,可攻可守,已成戰場利器。
只是隨着英宗復辟,郭登被貶,這一戰法也漸漸式微,成化年間軍中也曾造過偏廂車,卻是效果欠佳。
說起來,郭登與張會多少也有些淵源。郭登無子,由侄子郭嵩承爵,這郭嵩是會昌侯的女婿,張會的外祖父乃是會昌侯的庶長子。
不過,莫說張會外祖一家與會昌侯一系的有仇怨,就是郭登與郭嵩也同樣有仇
據說郭登被貶時,家人在京,竟被郭嵩剋扣衣食,郭登之妾靠縫紉自給,幾乎活不下去。郭登復爵後本擬廢掉郭嵩繼承權的,然會昌侯與郭登曾有救命之恩,郭登看在會昌侯面上方放過了郭嵩。
張會眼睛閃閃發光,作為一個想在疆場上建功立業的武人而言,遇到李延清這樣懂軍械的就如同撿到絕世寶藏一樣。
他一把抓了李延清的胳膊,直道:「讓三弟做這個可真是屈才了!!他日有機會還請到京衛武學轉轉,指點指點兵械局。」
沈瑞也沒想到李延清還懂得這樣多,也一般興奮起來。
只是他理智尚存,見張會那力道李延清明顯吃不消,忙上去一牽一帶,幫着掙脫了張會的「鐵爪」,笑道:「二哥可是心急了,子澈明歲也是要下場的,你可要容他先考完了再來請教才是。」
張會眼中那兩團火登時便黯淡下去,強笑道:「是我魯莽了,三弟莫怪。」
李延清笑道:「二哥抬愛,我也並非諸般都懂,只是自小喜歡這個,多看了兩本書罷了。實是如今會試在前,他日考畢,二哥有所差遣,我義不容辭。」
張會又高興起來,拍着李延清笑道:「好,好,不說虛的,你這話我可是記下了。」
李延清含笑應下,而後又幫着杜老八的車馬行解決了幾處車廂上的缺陷問題,只是表示他也算是紙上談兵,具體還是要問問造車的匠人是否可行。
午間吃得酒足飯飽,下晌杜老八再邀眾人往他的八仙居吃酒時就被婉拒了,不過杜老八仍是叫人抬了幾罈子八仙居猴兒酒送到李延清、沈瑞車上。
張會將李延清送回了府上,又與沈瑞同車送他回仁壽坊,車上方與沈瑞商量正。
「皇上賜了慶陽伯莊田,卻是想叫他照你的札子作試驗田。」張會道,「想來沒一時,夏國舅就要給你下帖子了。」
沈瑞皺了眉頭,道:「依你看,夏家……可是好相與的?不瞞你,我最近委實忙得緊。」
張會瞭然一笑,道:「舉業事大,皇上也是盼着你早日入仕的,也同國舅那邊知會過了。夏家人……都是老實本分。你是沒見過慶陽伯,他老人家到現在也仍是布衣時的吃穿用度,布衣時般接人待物,比周皇親張皇親都來得謙和。」
沈瑞點了點頭,道:「你既這般說我也就放心了,如今我手邊也沒什麼懂農事的人了,待我寫信回去,請瑛大哥那邊再遊說些族人上京。」
張會嘆道:「只盼你早些入仕,咱們手頭人寬裕了,行事也更便宜些。」說着他頓了頓,道:「還有一事,我想着,還是開個鏢局子吧。」
沈瑞挑了挑眉:「王棍子不是說杜老八手裏沒人?怎的,你要放人過去?」
張會點了點頭,道:「有些人手,不好放在明處,但總在暗處藏着掖着也是不便,不若就頂起個鏢局來,有些活計,就明着做。」他直視沈瑞道:「你的人也放進來吧?這次不打着杜老八的牌子,我打聽了,開封府有一家鏢局,是少林俗家弟子開的……」
沈瑞笑道:「這家我卻知道,少年時曾隨老師遊歷,去過那邊。」那時王守仁原配妻子病重,經洪善禪師介紹往那家鏢局買過馬。
張會不由一喜,道:「你可有聯繫?」
沈瑞搖頭道:「我並不熟的,是當時同行的一位禪師……」他頓了頓,笑道:「也巧了,這位禪師也是出自陸家,這次我捎信回家,就請瑛大哥往陸家去,請這位禪師幫忙修書一封聯繫一二。」
張會連連拱手道:「那可是再好不過。」又道,「我想着與那家鏢局合夥,辦個京城分號,對外打着少林俗家弟子的名頭,既威懾江湖宵小,又能蒙了這邊一些人的眼。」
沈瑞想了想,道:「既是要辦個長途的車馬行,不若對外就稱請來護衛車馬的吧,既是長途路程,乘客總會隨身帶着財物,勿論多少,咱們出人保護也是應有之義,且這般也能多招攬些客人。再往後,車隊也可以捎帶商品貨物,護衛便與鏢局無異了。」
張會連連點頭,又贊道:「說你殖貨有一手,你還謙虛!」
沈瑞心道,做大了,許是做出個快遞公司來……那麼,「嗯……這鏢局分號,不若起名『順風』吧……」
張會眨了眨眼,奇道:「順風倒是個好名字,不過……你不會是跟着皇上那『湖風』來的吧……」
沈瑞默默扭頭過去,「……還真不是……」
五月初一,西苑正式對外開放。
一時間大半個京城的人都跑來湊熱鬧。
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全體差役出動,拿出燈節時的人手配置,依然遠遠不夠用。末了還是調了巡街的錦衣衛過來幫忙,甚至還動用了豹房勇士里幾個總旗的人手才堪堪維持住秩序。
那百獸園雖然並沒有許多動物,不過虎豹熊狼以及孔雀、仙鶴等等,有些富貴人家也會豢養,但京城尋常百姓家孩童卻是許多都沒見過,還是十分開懷,尤其是那雲南土官進貢的大象、西域商販帶來的駱駝,都讓孩子們歡喜得發狂。
沿太液池一周的商鋪無不賺了個盆滿缽滿,先前沒看好這樁生意的、以及沒搶上租鋪面的人家無不捶胸頓足,後悔不迭。
還有人咬牙切齒表示,也就一天的熱鬧,過兩日也就沒人了。
卻沒料到,京城人竟如此喜歡湊熱鬧,從初一到初五,太液池畔人潮就沒斷過。
尤其是初五端午節正日子,太液池還上演了龍舟競渡。
那是由建昌侯張延齡牽頭,一眾勛貴戚里府邸各出一隻龍舟參賽,再出資下注,只不過贏得的彩頭要統統捐作西北軍費。
如此一來既有了熱鬧,又向朝廷賣了好,果然龍顏大悅,小皇帝也摻了一腳,下了注。
文臣武將不少心裏罵着張延齡奸詐,卻也不得不跟着湊這個熱鬧,那到底是要捐軍費的,總是個揚名的好事,要不怎麼體現忠君愛國呢。
那一日,更有不少官眷在太液池官船上觀賞競渡,許久未在宴席上露面的金太夫人也去了,並帶頭拿了一對沉甸甸的金釵為注。
便是長寧伯夫人、淳安大長公主也都給了面子,餘下官眷自然也都紛紛慷慨解囊,不,解首飾。
一場龍舟下來,西北的軍費就多了七萬四千五百兩。
西苑開放,朝野再無人有異議。
那一日,楊恬也隨着俞氏在官船上,她也「捐」了對兒鐲子去。
事後與沈瑞說起,她又是笑又是嘆道:「我實未料會有那般境況,頭上釵環皆是你予我的,便只這對鐲子是太太給的,只好用它了。悅姐兒本是拔了珠釵的,見我拿的鐲子,怕是覺得她拿的輕了,又不好也拿鐲子,便把耳墜子戒指都擼了下來,還是太太瞧着不像,與了她一塊玉佩,算是補上了。這般多心,何苦來的。」
沈瑞卻是沒理會姑娘家的小算計,而笑向楊恬道:「便是我予你的,又有什麼不能投注的,投了我再買與你便是。如今看來,我得先補你一雙鐲子才好。嗯,我瞧,紅寶的鐲子正襯你這一身。」
隨着沈瑞出孝,楊恬也不再素淨衣裙打扮,今日一身杏黃衣衫顯得人格外嬌俏,她紅着臉啐了沈瑞一口,道:「好容易見你一回,好端端說話,你又沒個正經。」
沈瑞如今正是發奮用功的時候,楊慎又已回了蜀地,自然不好常往楊府跑。
而王研隨着楊慎回鄉,如今楊府是俞氏帶着楊恬並二姑娘楊悅一道管家。
楊悅是從頭學起,也是為出閣做準備,所以大部分的事還是楊恬來處理,因此楊恬也不比沈瑞輕鬆多少。
他二人定親雖早,但那時楊恬年歲尚小,身量還在長,便也不急着準備嫁衣,只等到定下正式婚期才好裁衣開繡。
如今沈瑞出了孝,但鄉試會試就在眼前,為了不影響他的考試,楊廷和夫婦與徐氏商量,將婚期定在了明歲四月,已是殿試放榜之後了。
婚期既定,楊恬也就開始準備繡嫁衣了,因此也越發忙碌。
沈瑞見楊恬佯怒,不由一笑,仍放軟了語氣哄道:「我知錯了,定好好說話,大姑娘且饒我這回。」卻得了她一個大大的白眼。
兩人調笑兩句,沈瑞也簡單說了李延清的情況,不無感慨道:「這倒是個人才,若是能在工程乃至兵械上一展手腳,只怕成就不會遜色於乃父。」
楊恬聽罷,卻微微嘆了口氣,點頭道:「我會同太太說說的。」
沈瑞一怔,忙緊了緊她的手,道:「我不過說一句,讓你知道這麼個人罷了,並非要你改變態度。我還是那句話,你不喜她,以後少來往便是。管他什麼李延清,便是能位極人臣又與你我何干。」
楊恬噗嗤一聲,笑了,又搖頭道:「太太和我與她……嗯,那人雖是沒了,到底瞧見她就不免想起那人來,這心結難解。太太到底也不是狠心人,也正經教了她管家。當然,若是她出去理事也不會,丟的還是楊家的臉,丟太太的臉。但至多,也就是這樣了,就如你這句話,太太也不會因着李延清如何就開始對悅姐兒百般疼愛的。」
沈瑞低笑一聲,道:「二姐兒又不是傻子,先前對她甚樣,如今陡然好了,更讓人齒冷。不若就這般淡淡的。我不過白說一句,不值當你這般思前想後的,空耗了精神。他日還是咱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勿要理會那許多。」
楊恬聽得面上一紅,又低啐了一口,終是未說話。
沈瑞摩挲着溫潤的小手,心裏掰着指頭算日子,幾時能將小嬌妻娶回家,讓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喜歡誰就不理誰,再不需多思多慮。
六月底,何泰之自杭州回京了,也要參加今歲鄉試。
同來的還有祝允明一家子。
祝允明卻是要參加明歲春闈的,之所以來的這麼早,是西苑開放的消息傳到了南邊兒,他最疼愛的小孫女想看看百獸園,他便索性帶着一家子乘舟北上。
是的,孫女,這一年,祝允明已經是四十有六了。
明年這一科,將是他第六次參加會試。
而沈瑞知道,他的命運,是七次不第……
何泰之的父親何學士三年前想過謀南京國子監祭酒的缺,後知沈洲也謀此缺,便即轉而謀了浙江布政司衙門參議一職。何泰之也是那時隨父母去了杭州讀書。
後沈滄過世時,消息傳到杭州,何母小徐氏與長子何泉之回京祭奠,因天寒地凍,便沒將小兒子何泰之帶回。
這是何泰之三年來首次回京,見着沈瑞讓他高興不已,雖然個子躥高了,人卻半點兒穩重氣兒也沒有,依舊是當初那個跳脫少年。
「我爹說我這次鄉試也懸,不過回來試煉試煉,嘿嘿,」何泰之一口一個糯米糰子,嚼得起勁,含混道:「還是姨母做的這糰子好吃,勁道,南邊兒的忒軟。我娘做的也不行。」
伸脖子咽下去一口糰子,他笑嘻嘻道:「聽說二伯在南城書院教書很是厲害?我爹讓我回來多跟二伯學一學,跟你學一學。」他擠眉弄眼道,「你可要多幫襯我,萬一我這一科就過了呢。」
沈瑞忍不住敲了敲他腦袋,笑道:「也要你用功才行,光想着吃想着玩!」
何泰之白眼一翻,道:「我幾時只想着吃喝玩樂的?」
沈瑞打趣道:「方才是誰說要去看百獸園,說得比祝家囡囡還歡喜的?」
何泰之乾笑兩聲道:「這不是祝表兄一家來了,我總要儘儘地主之誼,嗯,我這做叔祖父的,總要好好帶囡囡玩玩。」
他不過十七歲少年,不過是輩分大,這會兒板着稚嫩的面孔,裝起老氣橫秋的樣子,直惹得滿桌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何家在京城的宅子閒置已久,何泰之便住進了沈瑞的九如居,日日與沈瑞共同用功。
祝家京中並無產業,以往也曾在沈宅客居,不過此次一家子人北上,祝允明還是想着要出去尋一處房舍贊助,卻到底被徐氏與三老爺留下。
三老爺與祝允明年紀相仿,志趣相投,一直都是至交好友,感情深厚,此次便在三老爺西路尋了一處獨立小院,安頓他一家子住下。
此時沈家孩童委實不少,三老爺家四哥兒,何氏的兒子小楠哥,陸二十七郎的女兒滔滔,再加上祝允明的孫女,四個小童在一處玩耍,好不熱鬧。
日裏閒暇,祝允明便與三老爺揮毫潑墨,倒也快意。
日子就這樣飛也似的過去了。
轉眼入了八月,八月初九,正德二年的秋闈拉開帷幕,順天府鄉試命翰林院學士劉春、侍讀學士吳儼為考試官。
沈瑞雖是初次下場,卻不是初次備考,一切駕輕就熟,那邊楊恬也親手準備了考籃與他。
只是這一次的考試心態又與三年前不同。
天邊微微泛白,卯初梆子已響,沈瑞深吸口氣,與一旁何泰之交換了一個鼓勵的眼神,提着考籃隨着隊伍步入了貢院。
八月十五中秋節,鄉試最後一場徹底考完。
何泰之回家頭一件事便是睡了個昏天暗地,一天一宿才爬起來。
沈瑞則是先把自己從頭到腳好好洗刷了一番,一夜好眠,第二日就起身把考試的文章默了兩份出來,一份交給了沈洲,一份送去了楊府。
得了不錯和上佳兩個評語,他也隨之踏實了許多。
兩日後何泰之睡飽了吃好了,也默了文章出來,沈洲看罷,嘆道:「只看氣運了。」
何泰之卻笑嘻嘻的絲毫不以為意,倒是撒開歡兒的玩起來,光西苑就去了兩趟。
九月初五,鄉試放榜。
何泰之排在了九十七名,險險上榜。
須知南北直隸自景泰七年起解額便一直是一百三十五,其中還有三十名取監生,五名取雜行。何泰之這九十七的排名實是險之又險,運道逆天。
何泰之已是要歡喜瘋了,一會兒說要寫信給爹娘,一會兒又說要寫信給姊姊姊夫(王守仁夫婦),一會兒說虧得今次來考了,一會兒又說全賴沈二伯耳提面命諄諄教誨,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徐氏也是忍俊不禁,擺手由他去了,何泰之既然都能上榜,沈瑞上榜當是沒問題的,如今只等名次了。
鄉試都是從後往前報喜的,只聽得遠遠近近的鞭炮聲。
時間一點點過去,手舞足蹈的何泰之也安靜了下來,何氏、張青柏一左一右握着徐氏的手,面上雖帶着笑,卻是一句調節氣氛的玩笑話也說不出來。
終於喧囂聲到了門上。
下仆們驚喜的尖叫聲、「給太太道喜」「給二爺道喜」的道喜聲遙遙傳來。
屋裏的人都長長鬆了口氣,一顆心轟然落地,竟沒有人關注是多少名次,總算是中了,中了就好。
沈瑞也如釋重負般長出了口氣,起身走向徐氏。
徐氏眼角已經泛起了淚花,一旁張青柏提了提神,裂開嘴,笑向何氏道:「好姐姐,我這會兒能吃下一頭牛……」
眾人還沒有因為她這句詼諧話笑出聲來,二管事已奔入主院,高聲道:「太太大喜,二爺大喜,二爺中了!二爺是頭名解元!」
徐氏猛的站起身,卻晃了幾晃,險些站立不穩。還是何氏與張青柏牢牢扶住了她。
她忍不住焦急問道:「你說什麼?你說什麼?」卻似乎並不需要下仆回答。
就在二管事重複的時候,沈瑞已經到了徐氏跟前,撩衣襟跪倒,難以激動道:「母親,兒子中了。」
前世今生,他經歷了那麼多次大小考試,從來沒有一次有這樣強烈的過關願望。
只要有了舉人功名,便是春闈不成,亦可以舉人捐官。舉業,是仕途的第一塊敲門磚。
他終於握在了手裏。
「好,好。」徐氏顫巍巍伸出手去,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撫上兒子的頭頂,低聲道:「去,給你父親上柱香……」
十一月初,楊慎回到了京城,他是四川鄉試第三名。
十一月,各地舉子也陸續趕往京城,備戰正德三年春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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