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上張公子(1 / 1)
謝大成頓首道:「請恩公思量,張狀元剛剛狀元及第,雖然春風得意,然而根基未穩,如何就敢以一己之力獨抗秦檜一黨?那可是大半個朝堂啊,文武官員少說也得上百,其中位高權重者有之,老謀深算者有之。我等粗鄙武夫,行軍打仗尚且講究謀定而後動,張狀元堂堂一位狀元公,他會絲毫不懂這些?」
張燾沒有搭腔,他以寶文閣學士知成都府兼本路安撫使宣撫四川四年,回來後因不願黨附秦檜,張燾一直稱病在家,一直到紹興二十五年,秦檜病死,張燾才被起復,先是在建康府擔任知府兼行宮留守,兩年後進端明殿學士,紹興二十九年,皇帝又升他做萬壽觀兼侍讀,回到臨安,張燾力辭,皇帝不許,並授其為吏部尚書。
張孝祥獨抗秦檜一黨時,張燾在家臥病,等他回到臨安,張孝祥又因彈劾罷官歸家,這顆大宋政壇上升起的新星像流星一樣在臨安上空划過,張燾恰好錯過了他的光芒。
對於張孝祥魯莽的舉動,張燾自然也有過猜測,卻沒必要跟謝大成說。
見張燾不開口,謝大成又一個頭磕下去,苦笑道:「人人都猜測張狀元的背後有人,都猜測是皇帝。如果真是皇帝,秦檜一黨動他時,他怎會絲毫沒有招架之力?如果真是皇帝,秦檜死後,本是皇帝跟前紅人的他又怎會因為一紙彈劾就被罷官歸隱?二十幾歲的狀元郎歸什麼隱?」
「他遭遇這些起起落落,是因為他遇見了普安郡王!」
張孝祥是唐朝詩人張籍的七世孫,靖康之變時,其父張祁帶着母親和弟弟南逃到明州鄞縣定居。
張家的頂樑柱,張孝祥的伯父張邵身陷金占區,因為不肯屈膝事金一直被拘禁,這也為後來秦檜一黨構陷張祁殺嫂反叛埋下隱患。張祁只是一個小官,作為外來人口,張家在鄞縣並無田產,全家人的生活都只能靠他微薄的俸祿,家境可想而知。
五年後,張孝祥在鄞縣桃源鄉方廣寺的僧房中出世,一直到他十三歲,張家才舉家遷回蕪湖。
張孝祥從小就顯露出過人的讀書天賦,有「過目成誦,下筆千言」的神童之稱。他十六歲考取秀才,十八歲到建康跟隨蔡清宇學習,二十二歲以第一名的成績中舉,二十三歲張孝祥來到臨安,雖然明知道這一科有秦檜的孫子秦塤,張孝祥依然自信滿滿。
他每日與文友酬唱往來,此時的臨安城在他眼中是「十里輕紅自笑,兩山濃翠相呼。」(注1)是「行行又入笙歌里,人在珠簾第幾重。」(注2)
殿試,張孝祥被皇帝親自擢耀為頭名狀元,穩穩壓了秦塤一頭,那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臨安花」。
瓊林宴後,張孝祥授承事郎,簽書鎮東軍節度判官,臨安城給張孝祥展示了光明的未來。時人王十朋形容這個時期的張孝祥是「天上張公子,少年觀國光。高名一枝桂,遺愛六州棠。」
可惜,那年的瓊林宴上張狀元遇見了普安郡王。
張孝祥年二十三,普安郡王趙瑗二十七。
或許是年齡相近,或許是志同道合,張孝祥與普安郡王趙瑗一見如故,明面上張孝祥是大宋的狀元、朝廷的新貴、湯思退的門生,私底下他卻是普安郡王的摯友,堅定的主戰派。
於是,紹興二十四年的春天,年輕的狀元郎向皇帝上書,請求給岳飛洗刷冤屈,追復原官。
這是年輕正氣的狀元郎向隻手遮天的秦宰相宣戰,更是欲登王位的幼虎向老王的一次挑戰和試探。
毫無懸念,狀元郎被打落塵埃,幼虎被迫收起爪牙,半百的君王散發出獨屬於他的威嚴!
謝大成只提了一個名字,頃刻間,張燾已經想明白了所有的關竅。他沉思了一會兒,望着書房的黑暗處,漫聲道:「你們這樣做就不考慮以後嗎?」
謝大成愣了一下,好在他畢竟做情報頭子多年,立刻明白了張燾的意思。
「狀元公說『為大義不惜身、不惜名』,狀元公大義,小人卻只為自己那一點點私心和忠義願意追隨狀元公翼尾,只要能為岳帥父子洗刷冤屈,只要傾覆大宋社稷,說不得小人只能傾盡所有!十萬岳家軍將士與小人同理同心,為達此願,不惜代價!」
聽到謝大成賭咒發誓一般近似威脅的話語,張燾這次終於微微動容,他親手將謝大成扶起,兩人又談了一陣,謝大成告辭離開,張燾書房的燈則一直亮着,差不多天亮才熄滅。
次日一早,張燾請獨對,君臣兩個關上御書房的門密談了很久,誰也不知道兩人究竟談些什麼。
張燾走後,皇帝密集地召見朝中重臣,話題只有一個:大宋的儲君!
傍晚,營門緊閉的孤山營營門大開,傳旨的天使撤走了看守孤山營的禁軍,准許孤山營的老兵每日輪流登記出營;下月起,准許孤山營老卒離開孤山營投親靠友。
幾乎是同一時間,大內悄無聲息地死了幾個宮人,臨安城流傳開吳皇后做的一個夢,夢見太祖皇帝要當今皇帝「還政於朕之子孫」。
據親近吳皇后的宮人講述,吳皇后夢見太祖皇帝手中牽着一人,親自將他帶到龍椅上坐下,太祖皇帝又取下自己頭上的帝王冠冕親手給他戴上,吳皇后遠遠望見,太祖皇帝牽着的那個人「依稀是普安郡王的模樣。」
隔天,皇城司放歸了所有因「童謠」案被抓的臨安百姓,據非官方的正式消息,靖康二年,欽天監曾經測算出「太祖之後當再有天下」,如今不過是有心人舊事重提,利用無知的臨安百姓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罷了。
皇帝既然已經戳穿了他們的陰謀,無辜的臨安百姓自當還家,臨走之時,由新上任的皇城司提點吳揚吳大人好生對其安撫一番,讓大傢伙兒「無需過慮,安生生活。」
臨安府衙和市易司曉諭臨安百姓和商販,不信謠,不傳謠,學生不許罷課,商販不許罷市,以免讓壞人趁機作亂,危害社稷。
這一系列操作,將臨安城動亂的苗頭掐死在萌芽狀態。
直到今日午後,刑部無罪釋放了關押多日的孤山營老卒,羈押在冰井務地牢裏的董小乙也得以重見天日,與妻兒團聚。
大內,淨身房。
范曾望着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男子,輕聲問道:「值得嗎?」
注1:張孝祥《西江月》
注2:張孝祥《鷓鴣天.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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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天上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