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要麼做宋人要麼做金人(1 / 1)
送走了吳揚和莫小雨,張燾開始了一場艱難的戰鬥!
他拖着病體一一拜訪臨安城的大小官員,目的只有一個:救援東海!
他給臨安城以外的所有親朋故舊去信,話題也只有一個:救援東海!
陳康伯看着面前的倔老頭非常頭痛:「子公兄,我何嘗不想救援東海,可我既然身為大宋的宰相,就不能不為大宋的百姓考慮,如今大宋武備鬆弛,貿然開戰只怕一敗塗地,屆時你我皆是大宋百姓的罪人啊!」
張燾哼聲道:「總是這般前怕狼後怕虎,大宋軍人的血性如何能恢復?考慮再多都不如一戰來得痛快!我們沒有準備好,難道金國就準備好了嗎?若是他們已經準備好了,我們懼不懼戰,有沒有準備好又有什麼關係?難道金國的皇帝就會因此熄了野心,墮了大志,龜縮不出?」
他再三拜求:「陳相公,陳大人,就當我求您,救救東海吧!即便不出兵,趁現在海路尚通,偷偷將東海百姓轉移到大宋不行嗎?對外只做毫不知情,金國皇帝難道還能派兵來我大宋搜查?他們也是我漢家百姓啊!是大宋的君王和朝廷負了他們,不是他們負了君王和朝廷!」
湯思退戕指指着張燾,氣得臉色發白。
「全天下莫非只有你張燾一個忠臣,只有你一人心繫百姓,胸懷社稷?荒謬!你以直邀名,不顧大宋百姓死活,你才是最大的奸臣!」
張燾冷笑:「湯相今日有本事就用口水將張某淹死,否則難掩悠悠眾口!湯相說救援東海就是奸臣,那湯相呢?都要像你這般將所有心懷故國的漢家百姓,豪傑之士陷入死地,讓金人將他們屠殺殆盡才是忠君愛國?才是愛護黎民百姓?」
湯思退被張燾步步緊逼,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你走,我不想見你!」
張燾正要一鼓作氣再給這位大宋首相來幾句狠的,最好氣得他吐血而亡。
莫小雨一個箭步衝上前撲跪在地,他死死抱住湯思退的大腿,哀求道:「大人,不是我們要拖累臨安和大宋朝的百姓,實在是金人要造船攻打大宋,我們不肯,他們就殺人,稍不如意就將人活生生地丟入鼎爐中或燒死或熬油,他們還說用人骨取暖,用人油照明是為了節省更多的木材,好給金國皇帝造大船!
我師傅和張旺、徐元大匠他們不肯幫着金人禍害宋朝,商議着在船體上做手腳。起初還好,後來金國皇帝派了一個監工過來,那個監工據說曾經在大宋的將作監負責過船舶建造,他是懂行的,他發現了船工們動的手腳,立刻派人抓了那幾個船工的家人來,女的被姦殺,小孩子被活活摔死,屍身都丟進爐鼎里熬油,還說要用那油脂給大傢伙兒照明,讓大家在自己親人熬製的油脂點燃的火把下給金國皇帝造船」
親眼看到自己的女人被姦殺,自己的孩子被活活摔死,還被丟進爐鼎熬煮,那幾個被當場抓住的船工立刻瘋狂了,他們嘶吼着,用比平日多出了數倍的力氣掙脫了金人的壓制,順手抓起斧頭,鐵釺、大錘一切可以當做武器的東西,像瘋牛一樣朝着監工衝過去!
他們的腦袋裏只有一個字:殺!殺死這個狗日的!將他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張旺和徐元聞訊趕到的時候,監工已經死了,被剁成了一灘碎肉,又被船工們赤裸的雙腳踩踏,成了新制的甲板上的一灘灘污跡!
莫小雨放開了湯思退的雙腿,他癱坐在地上,用衣袖胡亂抹了幾把臉上的淚水:「我們想忍的,想忍到大宋皇帝和朝廷來解救我們的那一天,可是狗日的金人他不讓啊!」
張燾在第三天上重新回到了朝堂,六科給事中罕見地在救援東海之事上保持了沉默。
他發往各州道府的信件如同石沉大海,回應者寥寥,只有貶居永州的張浚上書皇帝,請求出兵東海,救援百姓,被皇帝留中不發,在朝堂上連個水泡都沒有冒起。
說到底,人性都是自私的,為救一城而讓一國之人甘冒奇險,沒有幾人能做到,尤其是這座城和城裏的百姓對臨安百姓來說都是陌生的。
臨安百姓支持皇帝開戰,是因為他們要打的是兵臨臨安的金兵,而不是圍剿東海的金兵。
東海,離臨安城,離臨安百姓實在是太遠太遠了!
遠到臨安百姓既看不清他們臉上的痛苦,更感受不到他們內心的絕望!
莫小雨與師傅李秀站在街邊向過往的臨安百姓發傳單,上面是張燾請人根據李秀口述寫的李氏父子兩代為大宋朝廷和百姓鞠躬盡瘁的往事,還有東海百姓在金占區的生活慘狀!
這些天莫小雨和師傅一直逮着人就講述東海百姓的遭際,請求臨安百姓幫他們向皇帝和宰執們求情,發兵救援東海。
臨安百姓差不多都認識了這對師徒,百姓看到他們很遠就繞道走,說白了,沒有人願意替不相干的人承擔生死責任,遭受良心的譴責!
十四歲的莫小雨內心悽惶而痛苦,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無能為力,什麼叫絕望!
他問李秀:「師傅,我們在東海縣省吃儉用,勒緊褲腰帶過活,每一文錢都拿去幫助抗金的義軍,張旺和徐元大匠帶領船工們在造船上做手腳,也是為了幫助大宋,可為什麼他們卻沒人願意幫助咱們?見了咱們都要繞道走?」
李秀比徒弟年長十幾歲,孩提時就跟着父親走南闖北,人心的複雜他早已見慣了,麻木地說道:「那是因為,想回大宋的是我們不是他們啊!」
莫小雨聽不大明白師傅的話,在他過往的人生經歷里,除開金人和宋人這樣天生敵對的身份,人和人之間不應該是互幫互助的嗎?
莫小雨沒有再問,他知道,他和師傅在這繁華的臨安城裏就像飄落枝頭的兩片樹葉,只能隨風在街巷中飄蕩,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就沒了蹤跡。
高破虜已經偷偷來看了莫小雨師徒好幾回,他們的遭際他已爛熟於心。
說實話,他非常同情這個年紀相仿的少年,他一直以為臨安城的小叫花子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慘的人,可臨安城還有養濟院,實在過不下去了,至少養濟院還給一口飯吃,有個遮風擋雨的屋頂。就算是在臨安城做小叫花子,也無人敢將他們無緣無故地打殺!
高破虜將莫小雨師徒的遭際講給父親聽,他滿以為父親一定會拍案而起,為莫小雨他們鳴不平,甚至將莫小雨師徒接到高家的田莊裏安置下來。
可是一向急公好義的父親不但沒有任何幫忙的意思,還喝令他不得再談論此事,也不得再去關注那對師徒。
「你只管好好讀書,旁的事不要多問,更不要多管閒事!你要是敢再去聽他們說些渾話,我就要請家法,小心你屁股開花!」
高破虜從來沒見過父親那樣急眉赤目,他知道父親不是開玩笑,父親雖然寵他,可並非毫無原則,如果他敢公開違逆父親的命令,二指寬的家法竹板一定會讓他見識一下一家之主的威嚴!
高破虜舉起袖子半遮着臉,將手裏攥着的一大把銅錢和散碎銀子硬塞進莫小雨手裏:「這錢你拿着,給東海的小蘭花和小泥鰍買幾個饃。要是死了就給他們買副棺材板!下輩子投生要麼生在臨安做宋人,要麼就徹底做金人,別這樣夾在中間兩頭受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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