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9章 不了(1 / 1)
「仁輔是楊侑的字。」
戴至德輕聲說道。
楊侑作為楊廣疼愛看重的孫兒,留在長安鎮守一方,雙方書信往來必然不斷。
「為何把書信埋於此?」
明靜有些納悶。
賈平安往下看去。
——天下兵戈四起,朕常思過往,知曉操切之過,但事已如此,如覆水難收。
戴至德說道:「大業十三年,楊廣氣數已盡。」
帝王捲縮在江都苟延殘喘,知曉自己來日無多了。
張文瑾說道:「沒想到楊廣一生執拗,卻在這個時候幡然醒悟,他若是……」
他若是能早些發現自己的錯誤,何至於大隋二世而亡?
但也沒大唐什麼事了!
「只需想想就知曉他的絕望。」明靜畢竟是女人,有些所多愁善感。
——李氏起兵,此乃關隴諸人另選之人。關隴勢大,傾力之下,朕亦難以力挽危局……
李淵這位表兄弟起兵,想來楊廣是惶然的吧。李氏起兵就代表着關隴徹底站隊了,代表着他們徹底的捨棄了楊廣。
——李密猖獗,賊軍往洛陽而行。李氏一路攻伐,往大興而行……
一段話中,已然把關中的危機展露無疑。
「可嘆!」戴至德沉聲道:「此刻楊氏已然再無回天之力。」
——鷹衛乃朕之死士,三百鷹衛足以護着你到江都。
三百鷹衛?
戴至德看了賈平安一眼。
——宮中多金銀,你可令人裝箱掩埋。
——李淵並無大義,如此他必然用你來為傀儡,行曹操故事。隨後觀望天下大勢,待機而動。
楊廣!
這位帝王把自己那位表兄的心思猜透了,但卻無力回天。
李淵進長安,旋即就讓楊侑登基,稱楊廣為太上皇。這個舉動和曹操當年挾天子以令諸侯異曲同工。
——不可令人知曉行蹤,身邊之人,盡數斬殺!
一股子殺氣透紙而來。
這便是帝王!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一切真相大白。
賈平安抬頭,「三百鷹衛帶着煬帝的書信來到了長安,楊侑收集宮中金銀,令侍衛掩埋於此。隨後三百鷹衛射殺侍衛,埋於藏寶之上,如此就算是有人挖開了此處,看到的皆是屍骸。」
「好狠的手段!」
有人嘀咕。
——阿翁在江都翹首以盼。
最後一句話熱情洋溢,把一個祖父對孫兒的期待表達的淋漓盡致。
「彼時楊廣差不多五十了。」張文瑾有些唏噓,「可身邊並無可托以大事的兒孫,想來也是殷切希望楊侑能儘快趕到江都,如此楊廣方能重振精神,再度發力。」
五十歲的楊廣不想努力了,而唯一能讓他重振勇氣的便是楊侑這個孫兒。
「楊侑聰慧,氣度不凡,太子楊昭去了之後,楊廣最為看重這個孫兒。」
可惜了!
賈平安把書信拿起來,訝然發現下面還有一份書信。
「這是兩份?」
賈平安有些興奮。
此刻他的感覺和考古隊員有了重大發現差不多。
「看看。」
張文瑾也有些興奮,「打開看看。」
賈平安拿出這封信,打開……
——阿翁……
「竟然是楊侑寫給楊廣的信?為何在此處?」
——李氏離大興不遠,大興一夕三驚。
張文瑾感慨的道:「亡國景象啊!」
——城中有多人與李氏勾結。
「眾叛親離!」這次是戴至德。
——多年前阿翁帶我出行,我依舊思念彼時之阿翁。
戴至德說道:「楊廣三子,太子楊昭有仁君像,然早逝,次子和幼子皆非帝王之才,被冷落。楊昭有三子,楊侑為嫡子,且聰慧不凡,被楊廣看重。不是太子,勝似太子。」
——阿翁,昨夜我收拾行裝,歡喜若狂,只等去江都與阿翁相會。
這份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但筆鋒一轉。
——阿翁孤守江都,周遭皆心思莫測之輩。李氏逼迫愈發急切,大興危在旦夕。我若跟隨鷹衛去江都,李氏手中無我,則無大義……
賈平安抬眸,「這份心思。」
張文瑾重重的點頭,「難得!」
——無大義,李氏定然大軍南下,窮追阿翁。
沒有楊侑在手,李淵失去了大義的名分,就如同曹操失去了漢獻帝,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軍閥。
軍閥如何能坐天下!
——李氏若是拿獲了我,必然欣喜若狂,隨後以我為傀儡,觀望天下。
明靜眼眶紅了。
——我無益於天下,阿翁無需掛念。我為傀儡,阿翁便可在江都奮起,若是能再度君臨天下,阿翁可大赦天下……我在地底盡知。
明靜眼中有淚水滑落。
「他這是用自己來拖延大唐進軍的步伐。」張文瑾嘆道:「好一個楊侑!好一個楊侑!」
賈平安低頭,下面有最後一段話。
——來世再不生於帝王家,阿翁保重。
……
一車車金銀送進了宮中,太子頗為歡喜,賈平安把書信的事兒說了。
「竟然如此嗎?」
太子仁慈,聞言不禁嘆息,「何苦,何苦!」
楊侑被擒獲後,李淵當隨即擁立他為帝,成功獲得了大義的名分。可楊廣再難作為,等他一朝被殺,李淵就逼迫楊侑禪讓。第三年,也就是武德二年去了,時年十五歲。
「這事兒你別琢磨。」
賈平安擔心大外甥軸了和皇帝談論此事。
史書記載楊侑是病故,但誰都知曉他死的不明不白。
李淵登基,楊廣沒了,那麼還留着一個楊侑來刺眼?
「來世再不生於帝王家。」
李弘惆悵着。
「消停了。」
賈平安喝住了他,「那是前人之事,與你無關,好生理你的政。」
李弘問道:「舅舅你有事?」
大外甥越發的體貼了。
賈平安欣慰的道:「是啊!事很多。」
無恥!
有人在嘀咕。
眾人忙的不可開交,可賈平安卻依舊悠哉悠哉的出了大明宮。
宮門外,包東在等着。
「已經拷問出來了,王貴最疼愛這個私生子,起事之前王貴心知凶吉未卜,就把許多機密告訴了他。」
「也也算得上是奇葩了!」賈平安覺得王貴果然是不走尋常路,大把年紀了竟然還愛私生子。
「王貴的祖父當年就在江都,三百鷹衛從長安往洛陽去,路上遭遇了李密的大軍,三百鷹衛殺出重圍,僅存百餘。」
三百騎兵孤獨的衝進了無邊無際的大軍中,沒有後退,沒有怯弱,最終半數潰圍而出。
這等勇士可惜了。
「殘餘鷹衛回到了江都,隨後宇文化及發動叛亂,鷹衛大多戰死,王貴的祖父卻機緣巧合救了一人,隨後問出了藏寶之事,下手滅口。」
賈平安感慨的道:「王貴的祖父覺着這是個天大的造化,能讓子孫富貴。可萬萬沒想到這是個禍根,葬送了自己子孫的禍害。所以許多時候你得到了什麼,就會失去什麼。」
徐小魚好奇的問道:「那王貴的祖父為何沒把金銀取出來?」
賈平安說道:「宇文化及弒君是在大業十四年,那時長安已在大唐的控制之下,他來了長安只能望着升道坊興嘆。」
……
「那麼多金銀?」
蘇荷瞪着有杏眼,「夫君為何不弄一箱子回來?」
衛無雙恨恨的道:「眾目睽睽之下,你是想讓夫君貪墨嗎?回頭三郎不能給你教,否則遲早是貪官。」
蘇荷振振有詞的道:「夫君和三郎不同,夫君真想弄也不難,是吧夫君。」
這個彩虹屁頗為精彩,連賈平安也有些飄飄然。
難怪那些貪官都把控不住自己,想想,每日你的身邊人不斷送上彩虹屁,有幾人能忍得住?
有權,還得有錢,這才是王道。
「家中不差這個。」
賈平安給衛無雙使個眼色,「讓蘇荷去看看。」
蘇荷不關心家中的生意和錢財,整日活的和神仙似的。
「我不去!」
由不得你!
開始了。
賈平安坐在邊上看似神色肅然,但卻在給兩個婆娘支招。
「下絆子!對,絆倒!」
「啊呀!竟然被別住了手臂!反手,對,反手抓住……我去!蘇荷你抓哪裏?無雙要怒了!」
晚些蘇荷被揪着去看了家中的倉庫,回來後挺屍,「我以後都不幹活了。」
「由不得你!」
衛無雙覺得和蘇荷的交鋒太累,看似懶洋洋的傢伙,一動起手來力大無窮。
「阿娘,我要錢呀!」
兜兜寫完功課了,眼巴巴的來要錢。
蘇荷問道:「你要錢作甚?」
兜兜說道:「我要和二娘子去西市逛。」
閨女竟然學會逛街了?
但想到的不是老母親,而是閨蜜。
「小小年紀逛什麼街?」
蘇荷義正辭嚴。
兜兜怒,「阿娘,你上次還說自己七八歲就偷偷跑出去逛街,被外祖抓回來打了一頓。」
哎!
閨女看來功力不夠啊!
你既然要錢,就不能挺直腰杆,要學會迂迴,要學會嘴甜哄人。
「賈兜兜!」
自己的糗事被女兒揭穿,蘇荷不禁怒了,「錢沒有。」
兜兜哭唧唧,「阿耶……」
賈平安當然不能當着孩子的面和老婆唱反調,所以他說道:「要敬重你娘。」
兜兜福身,「見過阿娘。」
衛無雙:「……」
賈平安:「……」
蘇荷:「???」
這是我閨女?
兜兜柔聲道:「阿娘,我想和二娘子出門。」
蘇荷情不自禁的點頭,「好。」
兜兜再說道:「出門不能沒錢,沒錢不硬氣。」
蘇荷再點頭,「好。」
錢一到手兜兜就撒歡了,滿院子就聽她在咋呼。
「雲章,我要換新衣裳。」
「三花,我給二娘子的禮物呢?趕緊搬出來。」
「……」
孩子大了,從剛開始對父母的依戀到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闖闖,這是一個必然的經歷。
「你攔不住。」賈平安說道:「把孩子禁錮在身邊不是好事,只會讓她唯唯諾諾,只會讓她不敢面對外面的一切。」
人總是矛盾的,一方面知曉必須要讓孩子去見識外面的世界,一方面卻擔心孩子會受到各種傷害。
所以從不知多少年前開始,這塊土地上的父母從孩子出世伊始就在為他們謀劃一切。
華夏強調孝文化,有些人覺得不可理喻:憑什麼要對父母這般孝順?我有我自己的世界和生活,大家各不相干。
可父母從孩子出世開始,就無怨無尤的在為他們謀劃着一切,從學習到生活,從孩提時代到成年,從婚姻到孫兒的撫養……
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
人是相對的,一代代父母為了子女傾力付出。從剛開始的不理解,到做了父母后的恍然大悟,由此引出了一句話。
「養兒方知父母恩。」
兜兜還小,目前只是貪玩。
但作為長子,賈昱卻走上了另一條路。
算學中,一群學生正在爭執。
「趙國公假道滅虢滅了奚族和契丹,引得周邊震怖,外藩使者紛紛趕來長安表忠心,可這等忠心太假,表面忠心,暗地裏卻有怨懟之心,天長日久必然會導致藩屬離心,智者不為也!」
楊悅說道:「賈昱你也姓賈,你來說說趙國公此舉對大唐可有好處?」
賈昱的本性不喜這等爭執,可作為賈家長子,他必須要學會前進,而非退避。
賈昱說道:「奚族和契丹野心勃勃,反叛歸順無常,以至於大唐需要在營州維繫一支不弱的軍隊盯着他們。這是對手還是藩屬?」
楊悅說道:「當然是藩屬。」
商亭馬上為好友出手,「可有整日想反叛的藩屬?」
楊悅狡辯,「不是藩屬朝中為何不派兵攻打?」
是啊!
一時間學生們議論紛紛。
程政和許彥伯低聲說道:「趙國公那次出使滅了奚族和契丹,阿翁很是高興,說趙國公有他當年的風采。」
不要臉!
許彥伯腹誹一句,說道:「奚族和契丹如今在往西南遷徙,而大唐百姓不斷往他們的地方遷徙,數十年後那裏將會固若金湯。」
這是老帥和宰相子孫擁有的眼光。
程政看着站着和楊悅等人辯駁的賈昱說道:「這小子倔,有些意思。不過這等辯駁考的是眼光,他定然不敵楊悅。」
此刻賈昱正在被圍攻,但卻神色平靜。
「不錯。」許彥伯贊道:「至少氣度不錯。」
「大唐使者到了吐火羅,隨行五十騎兵竟然被攔截了三十,只許二十騎兵護送使者前往,可見諸國因趙國公之事對大唐的警惕。」
楊悅很是信心滿滿,「藩屬離心如此,隨時都能反目成仇,所以我才說趙國公滅掉奚族和契丹之事值得商榷。」
他看着賈昱微笑。
上次商亭說想要太子的字,被楊悅取笑譏諷,隨後賈昱去要來了太子的題字,商亭狂喜,楊悅不服,就去尋太子求字,被侍衛拿下詢問……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從那一次開始,楊悅就把賈昱當做是自己的對頭。
楊悅再度進攻,「我聽聞如今吐蕃和突厥在拼命拉攏那些小國,藉口就是大唐跋扈,動輒滅族。這難道是好事?」
同窗們都在看着賈昱,覺得他加入這個辯論就是自取其辱。
商亭給了賈昱一個眼色,示意他別說話,然後自己起身,想轉移眾人的注意力。
賈昱恍若未覺,「契丹和奚人可溫順?」
眾人搖頭,商亭說道:「都是小人,野心勃勃,動輒反叛。」
賈昱說道:「既然如此,大唐滅了契丹和奚人可錯了?」
「藩屬會震驚。」楊悅覺得賈昱的觀點錯了,「藩屬離心大唐將處處是敵……」
賈昱問道:「敢問大唐威懾周邊靠的可是仁慈?」
眾人楞了一下,搖頭。
賈昱說道:「我大唐能威震當世,靠的是從立國之後的不斷征戰。這個世間處處皆是敵人,所謂藩屬不過是屈於大唐的兵鋒之下。大唐若是對他們貼心貼肺他們可會對大唐如此?不會。」
「吐蕃就是例子。」商亭說道:「先帝在時對吐蕃堪稱是貼心貼肺,更是讓公主遠嫁,可換來了什麼?換來了覬覦和野心。」
有同窗低聲道:「吐蕃是不地道。」
楊悅有些不高興,「那是祿東贊弄權導致的翻臉。」
這個理由不錯。
但賈昱卻問道:「大唐在乎的只是溫順或是野心勃勃,至於是誰導致的,與大唐無關。我想問……大唐滅了時常反叛的契丹和奚人,那些藩屬驚懼什麼?」
眾人一怔。
許彥伯低聲道:「有意思了。」
程政點頭,「是有些意思,這話……有趣。」
他是清河公主的兒子,祖父更是大唐名將程知節,從小耳聞目睹之下,對這等外交之事的理解遠超同窗……至少除去許彥伯之外再無對手。
「這個賈昱,真是有趣。」
賈昱說道:「那些和大唐友善的藩屬為何不驚懼?」
許彥伯笑的越發的溫和,「這個小子竟然從這個地方來反駁,妙啊!」
楊悅竟然不能答。
乘勝追擊啊!
商亭興奮的看着賈昱。
賈昱繼續說道:「從大唐立國以來,大唐的一舉一動有目共睹。大唐滅突厥,那是因為突厥從前朝就在襲擾中原。大唐進攻遼東,那是因為從前朝開始高麗就在窺探中原,不斷襲擾……」
他很認真的問道:「大唐可曾無故興兵?」
「沒有!」他自問自答,「大唐與人為善,就算是最為強大,可從未對對手之外的任何勢力發動進攻。」
賈昱最後說道:「既然如此,那些藩屬震驚什麼?畏懼什麼?不過是心懷鬼胎罷了。我想問問,對付這等心懷鬼胎的藩屬,大唐可會畏懼他們的離心?」
「不會!」
「但凡敢衝着大唐齜牙,就打落他們的牙齒。」
學生們的情緒很容易被挑動起來,教室里頃刻間全是意氣風發的觀點。
楊悅嘟囔着,灰溜溜的坐下。
程政笑道:「這小子真是不錯,我覺着他以後弄不好能在宦海出彩。」
許彥伯摸摸下巴,「你想結交他?」
程政問道:「不行嗎?」
晚些辯論結束,程政摸到了賈昱的座位邊上,含笑道:「交個朋友!」
賈昱看着他,良久……
「不了!」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