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與君分憂(1 / 1)
對於關中局勢最了解的,掌握信息最全面的人,此時正在驃騎大將軍的府上。
「阿爺!此次關中平叛,您若是能再掛帥出征,我李家可保兩世富貴!」
李崇看着跪在腳下的二兒子,內心可以說是五味雜陳。
今年他已經七十歲了,這逆子還要他帶兵出征?
他是真的不怕他爹死在軍營里啊?
李神軌是胡太后新寵,這些日子每天入宮侍奉,胡太后甚至連老相好清河王元懌都冷落了。
李崇對於兒子做太后面首的事情,內心已經麻木了。
做太后面首,人家清河王也做太后面首,自家兒子做太后面首也沒啥。
但李崇焦慮的是,隨着小皇帝長大,你這個太后面首日後要怎麼辦?
人家清河王好歹是小皇帝的親叔叔,你李神軌算什麼啊?
而且李崇也經歷了三朝了,朝中局勢波雲詭譎,別看現在胡太后權勢滔天,弄不好什麼時候就政變倒台了,兒子李神軌做太后面首,對家族根本不是福事。
李神軌跪在地上,這幾日胡太后日日為了關中的叛亂憂心,李神軌自然起了為太后分憂的想法。
自家父親就是那個有資格帶兵出征的人,如果父親能平定關中戰事,那憑藉自己的恩寵和父親的功勞,李家就可以更上一層樓了!
李神軌實在是太想進步了!
一般來說,李家就和當年司空張彝家一樣,長子可以繼承父親的政治資源,次子在取得起家官之後,就要自謀出路。
如今兄長李世哲在父親的運作下,已經就任河州刺史了。
如今李神軌雖然得到太后恩寵,授予禁中門下省官職,但是這距離兄長的州刺史一級的官位還差得很遠。
官場上,有些台階是一輩子都難以跨越的。
李神軌知道自己兄長能得任河州刺史是多麼不容易,那是北征立功加上蘇澤分給李世哲功勞,又遇到河州出缺,江陽王願意幫忙拉攏父親,做出諸多政治交換才得到的職位。
李神軌自然也不想要一輩子當面首,他也想要外任州刺史。
看着二兒子,李崇嘆息一聲說道:「你有沒有想過,阿爺我去關中能打勝仗嗎?若是敗了,伱要如何?」
李神軌愣了一下,他從沒有想過父親會打敗仗,在他從小到大的記憶中,父親出征幾乎都是大勝而歸。
唯一的敗績,是當年鍾離之戰,但是鍾離之戰李崇也不在主戰場,而且在主力潰敗的情況下,父親依然取得了不俗的戰績。
在之後的浮山堰之戰中,更是大敗南梁。
又是北征柔然大勝,所以李神軌從沒有想過父親會戰敗的事情。
李崇扶着胡床站起來,上次從北境回來後,李崇的身體一下子就垮了。
在出征北境前,李崇還能通宵達旦的飲酒,和侍女荒唐胡鬧。
但是這次回來之後,李崇需要侍女攙扶着才能起床,臉上也長滿了老人斑。
李神軌這才發現,父親已經老了。
李崇站起來後說道:「對南梁作戰是國戰,那時候禁軍尚且精銳,又有軍民上下一心,為父要考慮的唯有作戰一事,這是最容易打的仗。」
「上次去北境,柔然入寇有六鎮將士用心,又多虧了蘇澤練的精兵,加上柔然人也是只是為了搶劫,沒有攻城佔地的想法,才能驅趕柔然人。」
李崇說道:「去關中有什麼?」
李神軌不懂軍事,他從沒想過打仗這麼多的學問。
李崇說道:「天時?現在是夏季,新糧還沒有徵到,大軍的糧草準備都不足。」
「朝廷如果命我領兵,等到整訓完畢進入關中的時候,關中已經秋收了,叛軍收割了糧食,要是和我軍長期對峙怎麼辦?朝堂能確保一直支援入關大軍的糧食補給嗎?」
李崇又說道:「地利?」
「關中作亂的,都是本地塢堡主和羌人豪帥,他們熟悉關中的山川地理。」
「秦州和南秦州距離長安極近,如果叛軍攻打長安,你說朝堂要不要救?」
李神軌猶豫了一下說道:「朝廷不會坐視丟失長安的。」
長安,這是秦漢故都,是具有極高政治意義的城市,光是這個名字就不能讓給叛軍。
李崇說道:「秦州叛亂,長安根本無險可守,你忘記當年劉裕的故事嗎?」
李神軌才想起來,當年劉裕北伐曾經佔領長安,那是整個南方最強盛的時代,當年的北魏都沒敢阻擋劉裕北上的軍隊,北魏名將長孫嵩都被劉裕的卻月陣擊敗。
就是這麼強的劉宋軍隊,最後都沒能守住長安。
這其中固然有劉宋內部政治鬥爭的影響,但是長安在防禦西北方向敵人無險可守,這就是長安在地利方面最不利的條件。
後世大唐,當吐蕃人崛起後,佔據了涼州地區後,就一直威脅長安地區,將唐肅宗趕出長安,都說明長安在西北防禦上的無力。
全佔有關隴,就是大秦,關中就是王霸基業。
就算是大秦,也是在滅了義渠人的威脅之後,全有關中後才開始向關外擴張的。
從政治上,長安必須要守。
從軍事上,北魏朝堂根本沒有足夠的兵力支持守長安。
李崇最後說道:「人和?」
「關西人在本朝被壓制了百年,早就對朝堂不滿了,我們客軍作戰,又怎麼有人和?」
李神軌不說話了。
原來在李崇看來,這次入關平叛根本就是「天時地利人和」都沒有,那仗還怎麼打?
李神軌說道:「那阿爺的意思,官軍此戰必敗無疑了?」
李崇搖頭說道:「這仗你阿爺打不了,不代表別人打不了。」
「要解決關西人的事情,必須要在關西根深蒂固的人才行。」
「為什麼要讓張彝之子張始均,在大乘教叛亂後,就任冀州刺史?」
李神軌問道:「難道不是因為太后憐惜張司空在羽林之亂中身死,所以為了遂他老人家所求冀州刺史的願望,所以才將他兒子任命為冀州刺史嗎?」
李崇看着這個同樣不成器的兒子,內心已經徹底絕望。
以後家族延續,看來已經指望不上這兩個逆子,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孫女婿于謹了。
李崇說道:「張家是冀州望族,在冀州家丁就有萬人,之前朝堂不讓張彝就任冀州刺史,就是這個原因。」
「啊?那為什麼張彝死了之後,讓張始均做冀州刺史?」
李崇更是覺得自己造孽,明明自己文韜武略都算是頂尖的,怎麼生了這麼兩個兒子。
李崇再次抱怨早已經亡故的妻子,這兩個逆子一定是類母,不似父!
李崇說道:「朝廷不讓張彝任冀州刺史,就是因為他的宗族在冀州太強,怕他割據地方難制。」
「大乘教叛亂後,冀州動盪,這時候朝堂讓張彝的兒子,張家族長張始均去做冀州刺史,就是為了讓張家用自己的力量維持冀州的穩定,鎮壓當地不臣的豪強。」
「這就是此一時彼一時,當年張彝的劣勢,就是現在張始均的優勢。」
李崇說道:「同樣的道理,要能入關平叛的,必然是在關西根深蒂固的人,只有分化拉攏關西豪強,才能平息關係叛亂。」
李神軌問道:「朝堂中有這樣的人嗎?」
李崇說道:「當然有,丹陽公蕭寶夤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李神軌有些鬱悶,他和丹陽公蕭寶夤沒有交情。
李崇看着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說道:
「沒想到你連你大哥還不如,現在蕭寶夤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你去他府上告訴他這個消息,就能賣出最大的人情。」
李神軌這才恍然大悟,匆忙出門而去。
看着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李崇坐回到床上,自己時日無多,必須要給孫女婿再添一些軍功,才能守住李家。
對了,還有蘇澤,再賣蘇澤一些人情,日後說不定就要蘇澤庇護李家了。
讓兒子李神軌去賣蕭寶夤人情,是因為在李崇看來,平叛關西的主帥只能是蕭寶夤。
先結下善緣,再思考如何讓自家子弟得利。
這就是綽號「臥虎」的李崇,在跋扈做派下真正的為人處世之道。
只有崔光等幾個老朋友才知道,這頭北魏的老虎身段是多麼柔軟。
——
江陽王元乂府上。
元乂也很煩。
他後悔當年為什麼要救侯剛,讓他去秦州為兵。
如今侯剛不念及朝廷寬恕他的恩典,竟然聚眾造反了!?
元乂一想到這裏,恨得牙痒痒的,當日就應該將侯家連根拔起!
因為侯剛造反的事情,元乂也受了太后不少訓斥,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平叛的事情了。
可是能夠帶兵前往關中平叛的人選,江陽王元乂又猶豫起來。
關中平叛這樣的大事,必然要委派重臣。
主帥必須在地位、能力、威望上都能服眾,經歷了宣武帝時期長期的帥才凋零,如今能夠出任主帥的人選。
仔細看看,也就是李崇、蕭寶夤等寥寥數人。
可是這些人都不是自己的嫡系。
元乂心中更加惱怒,原本他在朝中軍界的嫡系就是侯剛,為了讓侯剛復出,他耗費了無數的心血,最後結果是呢?
侯家一門兩叛,可以說是天生反骨了。
而剩餘元乂拉攏的其他嫡系,如爾朱榮這樣的級別太低,爾朱榮領民酋長這種,連在軍中做個前鋒主將的資格都沒有。
元乂摸着自己的三白眼,必須要儘快推出人選,如果讓清河王的人帶兵平叛,那事情就麻煩了。
元乂擔心的,不單單是叛軍的問題,而是在關中的平叛大軍距離洛陽太近,無論是誰掌握了這股軍事力量,就擁有了左右朝局的可能性。
所以這股力量必須要掌握在自己手裏!——
敦煌。
蘇澤召集手下親信,討論關中叛亂對他這個集團的影響。
侯景聽說關中叛亂,立刻眼睛一亮說道:「將軍,我們應該立刻出兵平叛!」
慕容紹宗卻說道:「不可!朝廷又沒有委任將軍平叛,我們的職責是護衛隴右,又怎麼能輕易出兵呢?萬一敗了那好不容易打開的局勢就要崩潰了!」
慕容紹宗是親自押送軍糧來敦煌的,作為蘇澤這個集團少數能夠坐鎮一方的人才,蘇澤有意將他留在敦煌。
剩餘的將士,都說不出什么子丑寅卯來。
很快,大家的目光都看向蘇綽。
不知不覺中,蘇綽已經成為蘇澤這個集團的軍師,因為無論是民政還是朝廷局勢,這些底層丘八又怎麼能比蘇綽看到清楚。
蘇綽也不知道蘇澤怎麼知道關中叛亂的消息,但是蘇澤的情報來源一向準確。
他思考了半天后,這才說道:「主公,您的軍職威望還太淺,朝堂不會讓您擔任平叛主帥的。」
「而且關中距離洛陽太近,朝堂應該會任命一位老成持重的將領,先出潼關守長安,然後再想辦法平叛。」
蘇澤點點頭,河州涼州距離關中核心地區太遠了,所以就算是朝堂讓蘇澤平叛,也只可能是一路偏師。
蘇綽說道:「如今朝堂中,資歷威望能領兵去往關中平叛的,就只有丹陽公蕭寶夤一人。」
蘇綽說的篤定,侯景忍不住問道:「李崇李大將軍不行嗎?」
蘇綽搖頭說道:「李大將軍在關中沒有根基,而且他年事已高。」
蘇澤也點頭,認可了蘇綽的判斷。
蘇綽再次叉手說道:「主公,最好的情況就是朝廷委任我等為偏師,只是主公和丹陽公素來沒什麼交往,想讓丹陽公為主公說話?」
蘇澤揮手說道:「這點令綽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
——
丹陽公府上,南陽公主端着消火的羹湯,來到丈夫的書房前。
因為上次的事情,如今南陽公主進書房都要通傳,夫妻關係如此生疏,這都讓南陽公主心中痛苦。
過了一會兒,才有書童出來引着南陽公主進入書房。
「殿下。」
蕭寶夤收起桌子上的私信,這才冷漠的向南陽公主打招呼。
放下羹湯,南陽公主擠出一個笑容說道:「看夫君這些日子發愁,我也想出一個為夫君分憂的方法。」
蕭寶夤擠出一個笑容問道:「什麼方法?」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