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舊日的船(1 / 1)
安娜用鋼筆在私人支票薄上填寫着日期和後面一大長串零,頭都沒抬一下。
「求婚的話,還帶着現在的女友,未免開放的讓人無法接受吧。」
她也換成了法語。
「玩玩而已,表姐安娜,大家誰不是這樣呢?在我們的四周,清教徒式的富家公子就像零卡減肥巧克力牛油蛋糕或者愛好和平的極端分子,完全就是一個不成立的偽命題。」
奧勒根本不在意的看着身邊不知道是今年第幾任的女友。
「除非他是個GAY,否則你認識的人,誰那麼純情的沒有兩個女情人,我只是從來都很真實,不在你面前隱藏自己罷了。」
「你可是從小都叫我表姐呢,奧勒表弟。」
安娜不在意的笑笑。
「那又有什麼關係,我們的年齡只差了兩個月,親密的從小一起長大,之間的直接血緣關係不會比戴安娜王妃和王子之間的血緣關係更近」
奧勒越說越興奮。
他想要盯着伊蓮娜小姐的眼睛,訴說他的衷腸。
可惜對方始終低着頭,不緊不慢的處理着大額支票上的信息。
奧勒只得扭過頭去看窗外的雲海和大片的花田。
陽光開始慢慢西垂,
歐洲櫻草花田從古典主義式樣的非對稱莊園園林中一直鋪向遠方的湖邊,遠方的晚霞將湖面的水汽染成了鮮血和胭脂之間顏色,似是一襲纏綿在古老莊園上空華美的緋色輕紗。
即使奧勒已經無數次在這裏看到這樣相同的畫面,可每次他都會覺得這樣的景象有美麗的不像人間的觀感。
恰似奧勒每一次見到自己的表姐。
他們這一代年輕人中,有多少人垂涎對方的美麗。
從他們剛剛明白什麼是漂亮的那一刻,安娜就毫無疑問的成為了他們心中的女神。
「我要娶伊蓮娜小姐!」
「不,伊蓮娜女伯爵是我的!」
「去死,你們都不許搶」
小時候幾個圈子內的小男孩彼此因為這種事情打成一團,這類如今想來簡直白痴到冒傻泡的腦殘事跡,他們這代人成長過程中發生過的何止一次。
因為教母的原因。
奧勒從小就是離安娜最近的那屈指可數的幾位異性之一。
一想起對方可能會成為「某某夫人」,和某個見鬼的傢伙在胡桃林子下親吻。
他的胸中就像是被塞進去了悶燒的火炭。
除非這個稱呼變成了克魯格夫人,
那麼瞬間奧勒就變的神清氣爽了起來。
「這些腦子還沒有胸三分之一大的白痴蕩婦,在我心中連安娜表姐您的一根頭髮都比不了。我真的從小就喜歡您。只要你點頭,我會立刻把她們全都一腳踢開,成為一個專一的丈夫。」
隨着心中醞釀很多年的話一瞬間傾瀉而出。奧勒覺得自己身輕如燕,整個人都變得放鬆了下來。
他認為自己和對方,這簡直是天造地設再合適不過的搭配。
於情於理,
安娜表姐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難道還有任何男人比他更能走進安娜的內心麼?
「想想看,克魯格和伊蓮娜,這兩個古老榮耀的姓氏間的結合,在我們的圈子裏會是多麼盛大的歡慶。安娜表姐您之前的小小錯誤更是不值一提,全世界的古老王室都會祝福我們。」
「你不僅是我的表姐,還是我的妻子,伊蓮娜家族世代單傳,這一代只有安娜你一位繼承人。但克魯格家族則一直人丁興旺。我自己就有七個兄弟姐妹,而且我體格健壯、聰明、各項體檢身體機能優秀,我們應該會有很多個孩子的。如果你堅持的話,我甚至不介意讓他們姓伊蓮娜。」
奧勒已經沉浸在了幻想之中,他出神的說道。
「我們的孩子會有藍色的瞳孔和凱撒般高貴黑色的頭髮,他們會如您一樣漂亮的像是林間的精靈。男孩從事金融,女孩從事藝術。擁有這樣高貴的血脈和優良的教養,即使帝國已經不在,他們也是這個世界天生的統治者。你知道我們家在金融業的能力,或許能建立起一支超過百億歐元規模帝國一般龐大的藝術品基金呢。」
他從窗外收回視線,轉過頭,動情的望着安娜。
奧勒有些失望。
表姐似乎並沒有被他激情洋溢的演講所感染。
伊蓮娜小姐只是平靜的填寫完支票薄上姓名等信息,她纖薄的嘴唇輕啟,輕輕念着長詩式的文字。
「我不是你的奴隸,而是你的客人不孕的女人,猶如乾枯的河流,女人負有使枯木結果的責任,使荒地生氣蓬勃,就像尼羅河滋潤大地。我的乳房精於孕育愛與生命,雙臀曲線分明而渾圓。我就是尼羅河。埃瑟斯女神通過祭祀告訴我神諭,我善於生兒育女,我們的孩子會統治從尼羅河到地中海的全部土地。」
安娜悠悠的念出伊麗莎白·泰勒在《埃及豔后》裏所說出的這句人類影史上經典台詞,似是清泉流響。
電影中,
埃及豔后全身裹着地毯塗着金粉,來到羅馬的凱撒大帝的帳篷里,風情萬種的說出了一番話。
她明明是在求歡,卻又那麼富有野心和魅惑,像是一杯飄蕩着金粉的毒酒。
凱撒大帝這樣雄烈的男兒都無法避免的將其一飲而下,為未來羅馬的崩潰分裂埋下了伏筆。
「小姐,我這句台詞沒有念錯吧?」
安娜側過頭去問一邊因為聽不懂法語,而對她和奧勒剛剛之間的短暫對話茫然不解的性感女郎。
「沒錯嗯,只是太冷的一點,不夠浪呃,不夠有風情,妹妹你要是想在演藝圈子發展的話,其實不適合走埃及豔后這種嫵媚的妖精的路線。你不是這個型的。我覺得你的戲路更像赫本而非伊麗莎白泰勒。」
女演員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安娜,提出自己專業角度的建議。
「不必了,已經有人夠浪了。他迫不及待的恨不得馬上塗着金粉爬上我的床呢。」
安娜調侃着輕笑,轉過頭說道:「奧勒,要是我們某天去演舞台劇。看來我比你更適合扮演凱撒。」
女伯爵閣下似乎並沒有繼續談論這個話題的興趣。
「拿好你的支票,我要休息了。如果你想今天晚上住在這裏的話,管家會帶你去你的房間的。」
安娜朝一邊的小鈴鐺按去,準備呼喚護工把自己推走。
「安娜表姐,我是認真的!」
奧勒有些生氣了!
他明明是那麼認真,如此深情的告白,他從來沒有在安娜表姐外的任何一個人身上表達過。
要是奧勒在酒吧里凝視着某個姑娘的眼睛說出這樣的情話。
這份情感投入程度,自忖都夠他睡一個加強連的妹子了。
可是面對自己的表白,安娜卻只把他當成了小孩子在表演舞台劇,這讓奧勒非常的不滿和懊惱。
他一把抓住安娜的手腕。
「奧勒·馮·克魯格先生。你失態了。」
安娜慢慢地抬起頭,凝視着身邊的表弟。
伊蓮娜小姐就算能站起來,也要比奧勒矮上一個頭,手腕纖細柔弱無骨。
然而當這個只比他大兩個月的女孩叫他的全名的時候。奧勒身上的肌肉還是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這一刻,
奧勒好像看到自己的教母的靈魂在表姐身上復甦,不必大喊大叫,而威儀自足。
而他則變成了那個在花園裏罰站的小男孩。
「你知道嘛?其實今天在我接到那幅油畫的時候,我就一直很生氣。何必非要我把話說開,讓彼此難堪呢?」
安娜的眼神中帶着嘲弄:「向我求婚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你父親的意思?」
「這」
「難道我說的有錯麼?」她輕輕的說。
每年自己的生日或者聖誕節,女孩都能收到來自奧勒的父親克魯格先生的禮物。
通常會是一隻鍍金鋼筆,一枚禮服胸針,或者一套骨瓷茶具。
從來沒有今年這麼貴重。
克魯格先生這樣的搞金融的資深銀行家不像浮誇的奧勒表弟,日常行事風格蠻節儉嚴肅的,甚至可以稱的上吝嗇。
對方送給自己家人的禮物也大概都是這些東西。
安娜的記憶中,
克魯格先生甚至連書房的天鵝絨窗簾破洞了都不願意修補。
這類銀行金融家每次大手筆的投入都要看到回報,至少都要富有深意。
這次也不例外。
安娜在擰開鋁製畫桶的一瞬間,就明白了對方想要表達的深意是什麼。
一張十八世紀維瑞·勒布倫夫人關於特雷莎公主的油畫——這簡直是再巧妙不過的關於貴族制的興衰、家族的榮譽與藝術家命運間的隱喻。
勒布倫夫人因為瑪麗皇后的寵愛而成名,又因為波旁王朝的覆滅而流亡。
女畫家勒布倫夫人後半生長期過着流亡生活。
她在歐洲戰雲密佈的年代裏被人誤解為是君主政體的維護者,俄國因為她與波旁宮庭親密的關係而奉她為上賓,成為了自聖彼得堡美術學院成立以來歷史上第一位女性「榮譽教師」。
而畫面肖像畫的主人特雷莎公主則是這個隱喻的另外一部分。
特雷莎公主的母親是安娜的老鄉,擁有奧地利女公爵頭銜的瑪麗皇后,以浮華、對藝術的熱愛和對社會的無知而聞名。
眾所周知,
她死於自己丈夫所設計的斷頭台,而年僅十一歲特雷莎公主也因為長期的強暴和刑訊而終身失去了生育能力。
從歷史學角度來看,
路易十六全家的結局當然並非多麼無辜。但至少小女孩的人生命運像是上帝給她開了一次惡毒的玩笑。
當她出生的那刻,她的母親曾把她抱在懷裏,激動的痛哭:「你不是兒子,男孩屬於國家,而你只屬於我,你將應有盡有,平安喜樂。」
這個預言的有效期只有短短的十年。
在波旁王朝存在時,特雷莎是應有盡有平安喜樂的長公主,她有最好的私人老師教她禮儀與藝術。
當波旁王朝覆滅後,她所擁有的全部也瞬間被雨打風吹去,跟着沉沒的巨輪一起跌入地獄的深淵。
「伊蓮娜小姐。你應該要明白,家族才是你的一切,剩下的不過只是這支大樹上纏繞的藤蔓而已。」
以安娜的聰慧,
她看到這張畫的瞬間,簡直能透過油畫的表面,聽見那位留着普魯士八字鬍的古板銀行家嘲弄的聲音。
甚至,
安娜根本都不覺得,奧勒提起卡拉舅舅的事情,是一次單純的巧合。
卡拉舅舅想要從伊蓮娜這個姓氏上騙錢的行為,應該倒未必是克魯格先生的陷阱陰謀。
那個白痴簡直主打的就是一個沒腦子。
渾身上下都是破綻,幹這種蠢事完全屬於卡拉舅舅的一貫作風。
克魯格先生只是適時的推波助瀾了一把,然後又輕描淡寫的像是個救世主一樣將伊蓮娜家族的聲譽危機消弭於無形。
人家就是明擺着在告訴你。
伊蓮娜小姐——你只是個單純沒腦子的小孩子,根本沒有能力照顧好自己這麼大的家業。
不如嫁給我兒子吧,
嫁給我兒子一切問題全都解決了。
「表姐誠實的說,我父親在我來的路上和我表達過相關的暗示,但我對您的感情是真摯的。」
奧勒訕訕的解釋道。
他確實是在來莊園的路上,才接到了父親打來的電話,暗示自己可以對着對方釋放一下男人的魅力。
否則,
他也就不會還傻乎乎的帶着女伴來了。
可能在克魯格先生眼中,兒子是否專一或者濫情根本就無所謂。
他們這樣家庭的聯姻主要是為了展現彼此能帶來的利益。
幾個世紀以前如此,
幾個世紀以後也是如此。
頂多結婚後各自玩各自的罷了。
這樣反而顯得不虛偽不做作。
「而且,請您想想看,藝術和金錢從來都是一體兩面,這兩者結合能綻放出多麼大的利益吧。很快,伊蓮娜這個名字將變的和巴恩斯和洛克菲勒一樣聞名。」
「不,在藝術領域,她早就已經和巴恩斯與洛克菲勒一樣聞名了,不出二十年——」
奧勒神情嚮往,豪情萬丈:「——不出二十年,她就會變成下一個美第奇21世紀的美第奇家族。」
飛機上的電話,
老爹克魯格先生只是簡要的和他提了一下他的金融構想,奧勒就覺得心潮澎湃的不可抑制。
藝術品基金不像比特幣、元宇宙這些如雷貫耳的名詞這麼人盡皆知。
它卻可能是過去十年華爾街這類的金融投行們最關注、最火熱的投資概念之一。
因為藝術品交易天生就具有避稅、匿名交易的操作區間。
它常常被各種大型信託基金做為炒作的標的物。
再加上這些年藝術品市場的價格越來越瘋狂。
2010年以前拍賣會上隨便一件破五千萬美元的藝術品,都是值得全球各大主流媒體跟蹤報道的大新聞。
近幾年則恨不得年年都要出上一件上億美刀的天價拍賣。
他口中的巴恩斯藝術基金會、洛克菲勒家族藝術基金以及同類的古根·海姆家族藝術基金會。
都是曾經這個星球上最為富有的家族們創立的藝術品投資基金會。
甚至不光這種百年歷史的老牌藝術品大基金規模在不斷走高。
連法國國家養老基金這般真正超級巨鱷級的歐洲國家的開放式主權基金,都開始考慮在藝術品市場上的投資。
克魯格先生意識到了商機,
何止是商機,這簡直是一座金礦。
炒藝術品和炒貴金屬本質上幾乎一樣。
往深層講其中原理足夠請幾個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分析個三天三夜。往直白說,則無非也就是「囤積居奇」四個字的樸素道理。
做空做多白銀或者黃金的時候,手裏必須捏着足夠量大的實體貴金屬。
想要在藝術品行業里做莊,你手裏也要拿着同樣動夠分量的名畫,才能想拉高就拉高,想砸盤就砸盤。
論藏品的數量。
全天下哪裏有比伊蓮娜小姐更加富有的收藏家呢?
就算洛克菲勒藝術基金會的藏品規模上,可能也沒有比伊蓮娜家族的珍藏多多少。
「可惜,我不願意。」
安娜聲音寒若冰霜。
「藝術品基金?百億歐元規模的金融帝國?」
她嘴角冷笑了一下。
「你們和卡拉舅舅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呢?只是你們的野心更大,更專業而已。卡拉舅舅想要的不過只是幾百萬歐元的無息貸款,你們卻想要伊蓮娜家族數百年傳承下的一切,就像是想要讓羅馬併入埃及的克里奧帕特拉女王。」
安娜搖搖頭。
除了姨媽,每個人的眼中都是利益。
從來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她想什麼,她又真正需要什麼。
「我不需要任何人來教我做事,無論是你,還是克魯格先生。榮譽和金錢腐朽的更快,這是我從小到大被教導的家訓。家族的長輩也因為時代的局限,在很多事情上都犯下了無法彌補的錯誤。唯有一點,我們從來不靠着炒作藝術品而獲利。藝術只因其恆久的美術價值而發光。」
「我是繆斯女神的僕人,而非逐利的商人。我們是藝術家的庇護者,在祖先買這些畫的時候,從來沒想過揮舞的鞭子從他們身上獲利,我也不會。」
「我們不是想教您做事,只是您的觀點太陳舊了。」奧勒有些憤怒:「藝術品放在倉庫里有什麼用?國家美術館還有政府撥款的養護修理津貼呢,而你什麼都得不到。」
「如今早就不是這一套了表姐。」奧勒半是無可奈何,半是嘲諷的說道,「難道您還想發現下一個梵高嗎?這真的太天真了。」
「無所謂。」
安娜冷冷說道:「我雖然不是凱撒,但我也可以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
「如果這一套註定被世界所淘汰,那麼我做好了和它一起沉沒的準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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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舊日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