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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論天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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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測試廣告1    入城之前,便看了一場城外的雪。筆神閣 m.bishenge.com

    入城之後,景象不同,又是一場雪。

    郢都城是當初南楚的都城,雖然比不上咸商城城大牆高,但在南邊,也算是有數的大城了,一場大雪過後,整座城都是雪白一片,看着好看,但普通人在這裏呆着,大多數還是心疼。

    這太冷了,一個冬天,木炭不知道要用出多少。

    這一塊塊的木炭,可都是貨真價實的銀子。

    和白粥一起入城,這會兒城門早就關了,不過兩人都是修行者,入城不算是個事兒,很快便出現在堆滿雪的長街上,這場大雪不小,如今大街小巷全部都是積雪,而且足足到腿肚子這麼深。

    只是這兩人一路走來,只是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印子,並未深陷下去。

    如今天色已晚,再去見那位崔先生不太適合,於是入城之後,顧泯和柳邑便找了一家客棧,要了兩個房間。

    今晚客棧沒什麼人,掌柜的在大堂一角布下個小爐子,正在溫酒賞雪。

    顧泯湊過去,笑着問道:「掌柜的,擠擠?」

    那個身材清瘦的掌柜,看了一眼顧泯和白粥,心下驚異於這對男女的容貌,但面上沒有多說什麼,畢竟是見過形形色色往來好些人的老江湖了,只是扯出一條長凳,讓這對男女坐下,又端出些吃食來,都是些乾果和花生瓜子什麼的,這才笑着說道:「沒什麼好東西,兩位客官湊合湊合。」

    顧泯笑着點頭致意,白粥則是安靜的坐在他身側。

    坐下之後,顧泯就以一口地道的南楚官話開口,詢問了這些年郢都的變化,掌柜的一怔,也是沒想到這麼俊俏的後生居然也是南楚人,瞬間和顧泯熱絡許多,再開口的時候,就少了好些生分。

    多了不少親切的感覺。

    顧泯抓了一把花生,剝開往嘴裏丟了兩顆,輕聲問道:「我聽說這南邊好些舊國都死灰復燃,南邊亂起來了,咱們南楚呢,有沒有動靜?」

    掌柜的笑着搖頭,吐出兩顆瓜子殼,笑着說道:「那就沒了,現如今北邊在打仗,那位年輕皇帝打不打得過北邊的老女人不好說,但戰事一開,其餘舊國都是又徵兵又征糧,自然就要亂起來了,可咱們可攤上了個好皇帝,不僅不在咱們南楚國境內徵兵征糧,就連賦稅都免了,現在南邊,可沒地方比咱們這兒更好的地方了。」

    顧泯皺眉,「好皇帝?」

    「可不是好皇帝嗎?就是咱們那位陛下,聽說是他一人一劍殺到咸商城裏,然後用劍逼着那位大祁的年輕皇帝不讓他在咱們這裏徵兵征糧,要不然咱們哪能有好日子過?」

    掌柜的給顧泯抓了一把瓜子,笑着說道:「那位陛下可和公子你生得差不多好看,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顧泯有些無奈的說道:「一人一劍殺到咸商城,是不是有點假了?」

    「怎麼假?咱們陛下可是當初幾次和那位年輕皇帝交手沒落過下風的人,後來聽說又到處走啊走,現在都是什麼年輕一代最強者了,這事兒絕對不假!」

    聽着顧泯質疑他心中的那位陛下,掌柜的有些急眼,說話的語調都快了些。

    顧泯只能附和着說了幾句,說是自己小看了對方,這才讓掌柜的心情平復下來,不過對方也沒有之前那麼願意談話了。

    顧泯主動說道:「不過咱們陛下還真有本事。」

    說這話的時候,顧泯臉不紅心不跳。

    掌柜的悶聲道:「那可不。」

    之後還是顧泯主動說了好些自己恰逢其會知道的一些「咱們陛下」的所作所為,這才讓掌柜的重新提起興致來。

    雖說他知道一些咱們陛下的事情,但還是不如顧泯這麼個遊歷世間那麼久的知道的多。

    本來依着顧泯的想法,自己說上個三五件也就行了,可是這三五件把對方的興致提起來了,到了後頭,都是掌柜的催促着顧泯開口,顧泯沒辦法,只好一直講下去。

    當聽到顧泯在紫陽大會勝過那些老牌修行者的時候,掌柜的一拍大腿,興沖沖的說道:「咱們陛下,就是他娘的厲害!」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更是跑去櫃枱提來幾壺上好的酒水,豪爽道:「這酒就算是為陛下喝的,不要錢!」

    顧泯真心實意的說道:「掌柜的是個爽快人。」

    這惹得白粥都露出了淺淺笑意。

    然後掌柜的非要拉着顧泯喝酒,可他自己又是個酒量不行的,到了後頭,已經是舌頭打結了。

    掌柜的滿臉通紅,拉着顧泯,非要和他拜把子。

    顧泯無奈不已。

    「對了,其實我們現在日子是過得不錯,但是要是咱們陛下登高一呼,我這間客棧也不要了,跟着陛下後頭,一路殺他娘的!」

    掌柜的醉醺醺,但眼裏光彩,十分奪目。

    顧泯皺眉道:「這又是何必,現在這日子,婆娘孩子熱炕頭,不好麼?」

    「好是好,可是咱們這些人啊,本來是有國的,這會兒雖然過得好,可那是什麼?是寄人籬下,是在別人的屋檐下,怎麼都不得勁,喪家犬,我不想當!」

    掌柜的抹了一把眼裏的淚水,嘟囔道:「兒子也好,孫子也好,我都會告訴他們,咱們是南楚人,是驕傲的南楚人,天底下再沒比南楚更好的地方了,天底下的陛下,再沒有比陛下更好的陛下了。」

    顧泯陷入沉思,久久沒有開口。

    之後掌柜的踉踉蹌蹌去提來木炭,足夠這火爐燃一宿了,最後他就靠在牆壁邊上打起了鼾。

    顧泯抬頭看去,外面已經到了半夜,只是一地積雪,讓天地之間,還有些淡白顏色。

    顧泯把雙手放在火爐子上,感受着暖意,輕聲問道:「你怎麼看?」

    白粥直言不諱,「你佔着民心,要是要舉事,這就成了一半了。」

    南楚民心,的確是其餘諸國中最為凝結的,再加上別的那些舊國,即便是死灰復燃也好,撥亂反正也好,都不是當初的那個皇帝,總歸要差點意思,可顧泯不一樣,他就是那個當初的陛下,而且這些年,為南楚做的,也算是有些。

    顧泯呵呵一笑,然後看了一眼火爐上的幾壺空酒壺。

    最後還是拿着自己的酒來喝。

    不過那酒聖的那壇酒,沒捨得。

    「會死很多人的。」

    顧泯吐出一口濁氣,然後搖頭道:「我不想讓他們去死。」

    白粥沉默很久,打趣道:「像是你這樣的性子,好像也真的當不了什麼雄才大略的帝王。」

    顧泯無聲而笑,情緒低落。

    事情從來沒有簡單過,這些不簡單的事情,要是單純只是麻煩還算是是好的,怕就怕每件事都要用人命去堆,那才是顧泯不願意面對的。

    白粥忽然說道:「崔先生其實已經定下了,郢都就要成為新的崇文樓所在之地了。」

    這是她去柢山之前,那位崔先生就給她表明的態度,至於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斷,最開始白粥也不明白,可是在郢都城裏走了不少日子,她看了很多,後來就明白了,這座城雖小,但是比起咸商城,的確是多了不少人氣。

    而且她感覺很溫暖。

    那種感覺就像是外面大雪傾盆,可她還是覺得從心裏來的暖和。

    天底下還真沒有太多地方,有這麼個地方更適合讀書了。

    所以在之前,她才說出如果在這裏待很多年,也不會膩。

    崇文樓是修行界裏最為特殊的存在,可以說是唯一一個一隻腳踩在俗世里,另外一隻腳卻在修行界的仙山上的宗門。

    這種特殊性,讓他們對黎民百姓,也有着更多的了解和喜愛。

    「那些書中的聖人典籍,對於生靈和黎民都看得很重,這也是崇文樓的基調,如果說天底下還有哪一批修行者最在意百姓,也就是崇文樓的讀書人了。」

    白粥輕聲道:「崇文樓的堅持,一直都沒變過。」

    顧泯看向她,如今的局面當然不是崇文樓能夠解決的,但是崇文樓現在就想入局,而不是等着一切塵埃落地,倒是讓顧泯有些意外。

    「崔夫子覺得我能勝任?」

    顧泯不蠢,話都說到這裏了,要是還不明白,只怕就不值得說這麼多了。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崔溥會選他,而且會這麼快就做出選擇。

    白粥搖搖頭,「事情還沒說透,這會兒說起來也沒用,畢竟你是個不想死人的人,所以崔先生想請你再等等。」

    「等什麼?」

    顧泯皺着眉頭。

    「等一段時間,看看之後局勢怎麼樣?」

    顧泯一臉疑惑。

    白粥一臉歉意道:「讓你這個柢山掌教在郢都多留些日子,的確沒有提前告知,但崔先生說,你會願意留下來的。」

    顧泯沉默。

    他看着門外大雪,只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

    ——

    一輛馬車,兩個人。

    悠悠的便臨近了天永關,在原野上,馬車停下,那位現在像是個讀書人的寧啟帝從車廂里走了出來,站在遠處,目力所及,是停戰了數日的前線。

    他從車廂里拿出一壺酒,扔給一旁的赤發,然後自己拿起另外一壺,喝了一口之後,才有些遺憾,「早知道那罈子杜康的酒就不給那小子了,朕的這些家底,都搭上去了。」

    好酒不多,尤其是酒聖釀造的那酒,就剩下那麼一罈子了,也都給了顧泯,這會兒寧啟帝自然會有些後悔。

    但這會兒想着,那尾龍魚給了,長生蓮也給了,再給點這些,也就是些錦上添花的東西罷了,想想,也就不怎麼心疼了。

    看着前方,赤發有些疑惑的問道:「陛下,這怎麼不打了?」

    他們來了這裏也不是一日了,自然知道停戰的事情,依着赤發當年在軍中積累起來的經驗,自然知道,只要徐賓願意,只怕再用半個月,就能用人命鑿開這道關隘,到時候這條防線就要破開,再南下的時候,就要順暢多了。

    「領兵者,求功,自然就極快,但席捲天下,在於一個穩字,今朝在這裏死傷太大,之後在別處,就要捉襟見肘。就像是賢妻娘母,拉扯孩子,不也要處處去想,看看怎麼省錢?東街的醋便宜,多走幾步路也沒關係。」

    寧啟帝微笑着開口,「這個人要是生在千年前,朕怎麼也得給他個先鋒官噹噹。」

    赤發跟着微笑,對這句話並沒有任何的反駁言語,千年前名將如雲,光是如今記載在史冊上的,生在大寧王朝開端的那些,就有兩手之數。

    什麼殺神之類的稱號,更是比比皆是,眼前的徐賓倒也說得上是個名將,但是要遇上那麼些人,還的確是挑不起大梁。

    當初一統天下的征程,固然是寧啟帝橫推世間,舉世無敵,但麾下那些名臣大將,也是出了死力的。

    「這人倒是有些頭腦,知道越是給時間,便越是能讓藍臨和那批劍修多想些東西,在緊張的局面下,所有人都只是想着往前沖,自然就能短暫的擰成一股繩,可是一旦放鬆下來,人心各異,就要亂起來,這是鐵定的事情,況且藍臨,從來都不堅定。」

    寧啟帝微嘲道:「這樣的人做一宗之掌教,很可悲。」

    世人對藍臨真人的評價大多都是品性高潔,淡泊名利,可在寧啟帝這裏,便只有個可悲。

    赤發不置可否,人不會相同,藍臨真人會是如此,也能接受。

    赤發只是問道:「依着陛下來看,藍臨會把那批劍修帶回去?」

    寧啟帝點頭道:「自然如此,不僅在這個地方,所有劍庭劍修都會離開這裏,之後在戰場上也再也看不到劍庭的劍修。」

    赤發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如此說來,藍臨這個做師父的,就把自己弟子,給完全坑了一次。」

    寧啟帝微微搖頭,卻是說道:「這場大戰從現在開始,算是進入正軌了,以後的事情,簡單了。」

    赤發有些感慨,這座天下,約莫二十年前,還是個安穩的世道,這過了二十年,就就要重新整合了。

    二十年,對於修行者來說,彈指一揮間。

    ……

    ……

    臨近天永關的小鎮上,一家酒肆,堆了差不多百餘個劍修,站在酒肆里,其實也就二十來個,大部分的,都在外面的街道上,人人帶劍,人人沉默。

    藍臨真人轉頭看向一側,問道:「數清楚了?」

    那個斷去一臂,現如今只能用左臂寫字的劍修,看了看紙張上的名單,輕聲道:「稟告掌教,田師侄不願意離開,留下了。」

    藍臨真人點點頭,他知道那個所謂的田師侄是誰,那人一向最為欽佩梁照,到了如今,也願意為他赴死。

    藍臨真人轉頭看向那些幾乎人人帶傷的劍修們,開口問道:「你們當中,還有願意留下的,一併留下就是。」

    話音落下,片刻之後,人群中走出一個衣衫殘破的劍修,對着藍臨真人行大禮,然後認真開口問道:「弟子想問掌教,為何不拼一拼,便宣告放棄了?要知道劍庭弟子的山規中,也是有一條絕不輕言放棄的。」

    這其實不是他一個人的疑問,在場很多人,想來全部都有這些疑問。

    雖說大祁如今已經連續敗了很多仗,但並不是沒得打,至少大祁還有一戰之力,而要改變這種局勢的根本因素,便是看看雙方的金闕強者,有多少敢死。

    如今藍臨真人如此行為,自然會讓他們覺得,他們的掌教,不敢死。

    哪怕藍臨真人如今已經明確表態說不贊成讓他們再摻和進去,他們還是有些疑惑。

    「你們當中,有不少人都是大祁人氏,如今保衛故土踏上戰場,當然誰也沒有理由去攔着你們,但你們來這裏,真的是因為身為大祁人氏,而要在這裏出劍嗎?」

    藍臨真人平淡道:「若是你們鐵心為大祁出劍,我帶不走你們,可若是為了那些功名利祿,便不該留下來,劍庭很多年前路子便有些歪了,我沒管,是因為我覺得你們有自己的選擇,作為掌教,傳劍下來,保證劍庭不在自己手中衰敗就好了,可這幾年,我好好想過了,作為掌教,我很不稱職,劍庭當年,絕不是如此的,一劍在手,斬妖除魔,劍庭弟子,個個都是一身浩然正氣,如今呢?」

    「只有財氣酒氣和戾氣。」

    藍臨真人輕聲道:「之前修行界裏的那些道友,聽聞我劍庭兩字,便要打心底的佩服,而如今雖然還不敢說些什麼,可是已經沒了敬佩,只有懼意,如今家大業大,什麼都好,等到有一天大廈將傾,諸位也都是落水狗,作為掌教,我不願意看到那一天,所以今天才讓諸位跟着我走,回去劍庭之後,也要好好整頓山門,若不是如此,劍庭前些年所謂的超越柢山,不過就是一句笑話。」

    說話的時候,這位劍庭掌教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然後翻了一轉,便仰起頭,走出酒肆。

    要不了多久,他化作劍光離開。

    剩餘的劍修,互相看了一眼,也紛紛御劍而起。


    從這一日開始,整個大祁邊境戰線上,便只剩下三兩個劍修還在,其餘劍修,回到劍庭。

    緊接着着,劍庭宣告封山。

    不過半月而已。

    而在這半月間,大應邊軍,勢如破竹,南下三百里,幾乎沒有遇到太多抵抗。

    ……

    ……

    消息傳回到咸商城的時候,梁照在宮裏送別師叔留覓道。

    這兩位劍庭劍修,此時心思各異。

    留覓道的鬢髮染霜,再不復之前意氣風發的樣子,而他整個人看起來比起之前,也要蒼老許多。

    一身帝袍的梁照安靜的站在留覓道身側。

    留覓道忽然問道:「忘塵寺那邊,如何了?」

    梁照面無表情,平靜說道:「和師叔也差不多,牆倒眾人推,一貫如此,倒是不新鮮。」

    大祁和大應抗衡的底氣,一直都是來自於這兩座宗門,結果誰也沒想到,劍庭在這個時候便抽身而退,而忘塵寺孤掌難鳴,自然難以和北邊的大應修行者抗衡,選擇退縮,其實也在預料之中。

    留覓道吐出一口寒氣,皺眉道:「若是實在不行,回劍庭去吧,你師尊不是個不念舊情的人,以後劍庭掌教的位子,還是你坐。」

    梁照有些自嘲的說道:「原本以為這場大戰,怎麼都會撐到那位大應太后親自出手,才見分曉,這會兒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都是顆不重要的棋子,在別人的棋盤上,什麼時候失去作用,全然要看別人在什麼時候要把你丟掉。」

    經歷這麼多,梁照其實也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從一開始便在旁人的棋盤上,一直都沒有走出來過,而那一個人,是看似一切無欲無求的寧啟帝。

    他所求的,其實很多。

    只是梁照當初太自負,認為一切事情,都會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誰能想到,其實自己徹頭徹尾,都被人利用着。

    而且自以為能夠走出棋盤,卻還是深陷其中。

    等到現在看到如今現實的事情,卻什麼都晚了。

    對方好像都沒怎麼用力,就將他這座大祁王朝打得四分五裂了。

    而他這個皇帝,無比的可笑。

    「師叔回去吧,之後的事情,和劍庭無關了。」

    梁照平淡開口,沒有他太多情緒。

    留覓道欲言又止,他從未想過事情會這樣發展,而且發展的這麼快,原本他認為,不管怎麼說,至少都還有一段時間才是,可是誰知道,從大半年前的內亂開始,這座王朝就像是一條大船,已經開始一點點的沉沒了。

    到了這會兒,再也不可能扭轉了。

    劍庭抽離,只是一條導火索,而事實上就是,由內而外,他們都被狠狠的擊潰了。

    照着現在的局勢發展,要不了多久,大祁就要徹底成為歷史。

    留覓道還想說些什麼,可是當他準備開口的時候,那個年輕人已經朝着遠處走去,很快不見了蹤影。

    於是他只能喟然一嘆,化作劍光離開。

    ……

    ……

    離開皇城,梁照出現在咸商城的陋巷中,遠處是一片簡陋的小院,好些窮人便住在這裏面。

    梁照緩慢的從這條小巷走過,聽到了好些污言穢語。

    有些難聞的氣味在空中蔓延,遠處甚至還有些雞叫聲傳來,當然,隨之而來的便是犬吠聲。

    在這裏走過,想來不管是誰,都不願意多待,可是走了一截的梁照,忽然聽到一陣朗朗書聲。

    他停步看向那片破落小院,發現院子裏,有幾個稚童正在一棵歪脖子樹下讀書,讀的大多都是那些啟蒙讀物,並沒有太高深的內容。

    當然了,即便是有,那些孩子,也不見得能讀懂。

    梁照看了幾眼,就要再度離去,可就在這個時候,聽到了在屋裏女人的哭聲。

    「你好好待着不行嗎?到處跑什麼,就不怕死了?孩子還這么小,你死了,我們娘倆怎麼辦?」

    有個衣衫到處都是補丁的男人從屋裏走出來,一邊走一邊說,「北邊打不贏了,再不去就打到這兒來了,到時候怎麼辦?」

    原來他這會兒是要去參軍的。

    「這事情有官府,你一個普通老百姓,操這些心做什麼?你純粹就是吃飽了撐的,老娘告訴你,你要是敢去……」

    那女人站在門口,正罵着人,忽然戛然而止,因為那男人轉身就給了她臉上來了一巴掌。

    直接讓女人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看到這一幕的幾個孩子,這會兒也忘記讀書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想要說些什麼,可站了一會兒,也只是擠出幾個字,「婦道人家懂什麼。」

    然後就在院牆那裏把家裏的一把鋤頭扛着出門了。

    出門的時候,他走得急,沒有看到梁照。

    梁照笑了笑。

    有些苦澀。

    也有些欣慰。

    於是他重新回到皇城裏,找來那個年輕太監。

    梁照平靜道:「有旨意。」

    年輕太監趕緊取筆,準備記載。

    「讓胡王帶着刑部供奉趕往前線,另外在各地繼續徵兵,舊南楚之地,不免了。」

    ——

    戰報如同雪花一般,送往咸商城。

    在郢都城待了一個月的顧泯,看了一個月的大雪。

    不斷有消息傳到郢都。

    多多少少,顧泯都知曉了不少。

    劍庭劍修離開大祁前線,回到劍庭之後,掌教藍臨真人便宣告封山,劍庭暫時便脫離了這個旋渦。

    而忘塵寺在緊接着便將僧人全部都帶回山中,就是那個知禪和尚,也回去了。

    大祁王朝沒了這兩座宗門,修行者的數量,一下子便少了很多,之後雖然有胡王帶着皇族高手和刑部供奉去到前線,但也是杯水車薪。

    更有無數帶着梁照旨意的大祁朝臣前往各家宗門,但註定是要吃上不少閉門羹的。

    大家都是聰明人,如何看不出來,如今大祁已經是日薄西山,時日無多了,只是即便是他們,也有些奇怪這大祁的潰敗來到這麼快,這麼突兀。

    雖說他們對大應王朝一統世間也不是太過期待,但是總歸知道這是大勢所趨,一切的事情,都無法阻擋。

    只能寄望大應一統天下之後,傷了元氣,好讓他們,也有個好些年的好日子過就是了。

    除了這些之外,最後的最後,顧泯得到了一個很不願意接受的消息。

    梁照果然是想着要最後搏一把了,要把和他的約定都給破了。

    雖說對方不遵守約定之後,顧泯自然也就不用再對上那位大應太后,可是受難的,卻是整個南楚的百姓。

    他有些不高興。

    就在這個時候,白粥推門而入,輕聲道:「崔先生有請。」

    顧泯抬頭看了看白粥,沉默片刻,倒是沒有拒絕,很快便站起身,走出客棧,走進大雪中。

    郢都城這幾日的大雪越來越大,好像有這百年難遇的景象。

    走了小半個時辰,在大雪裏穿過,最後兩人來到一座木樓前,發現和在咸商城看到的那座崇文樓,一模一樣。

    顧泯依稀記着這個地方曾經應當是座酒樓,只是這些年生意冷清,早就沒了盼頭,因此在顧泯上次來郢都城的時候,這裏便閒置下來了。

    「崔先生買下這個地方,花了幾個月,重新建造的這座樓。」

    白粥在樓前停下,伸了伸手。

    她不進去了。

    顧泯沉默了一會兒,踏入其中。

    樓內光景和之前所見一樣,只是現在要冷清不少,尤其是在一樓,並未見到什麼讀書人,只有個頭髮花白,滿臉皺紋的老人坐在小火爐前打盹。

    爐子沒有什麼暖意,感覺冷冰冰的。

    當年的大祁王朝的太傅大人,如今已經如同一個垂暮老人了。

    時過境遷,其實也不久。

    顧泯走過去坐下,也沒有開口喊醒這位昔年的太傅大人,只是伸手拿起火鉗,夾了幾塊木炭放下去。

    不一會兒,有了些暖意傳出來。

    顧泯搓了搓手,自顧自看了一眼那位太傅大人放在身側的古籍,還沒等他說話,老人的聲音就響了起來,「聖人言,三十而立,四十便可知天命,五十就不惑,可老夫也活了好幾百年,總歸還是有太多困惑。」

    崔溥睜開眼,渾濁的眼裏沒有什麼光彩。

    顧泯起身見禮。

    老先生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然後讓他坐下,方才說道:「說起來這應當是你的地方,我這把老骨頭像是個不速之客,你不要見怪。」

    對方如此客氣,讓顧泯有些不適應,他擺擺手,輕聲道:「崔夫子願意在何處便在何處,說起來這天地之間,也只有柢山一處,晚輩能夠說上兩句話。」

    崔溥吹了吹眼前的爐子,讚賞道:「像是你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不過像是你這樣的年輕人,大多時候,肯定是要被說成沒野心,沒朝氣的,也就是這樣,大多人就要把他說成沒出息了,可梁照要是像你這樣『沒出息』現在大祁的局勢,不會這麼慘了。」

    作為昔年大祁王朝的太傅大人,崔溥開口,真知灼見,而且也沒有拐着彎說什麼屁話。

    「如今局勢,你也看到了,不爭之人,一退再退,最後最難保全想要保全之人,反倒是往前走,一路荊棘之後,說不定柳暗花明,一片美好。」

    崔溥顫顫巍巍的舉起手臂,輕聲道:「多得話想來白粥那丫頭已經說了很多很多了,我這個老頭子,說了你能聽?」

    顧泯說道:「崔夫子是長輩,亦是有大智慧之人,如今晚輩心中的確有些事情,無法決斷。」

    崔溥點頭道:「你所想的,無非是死人多少的事情。」

    顧泯默默點頭,他最不願意的,便是看着那些百姓,為了他的想法,死去。

    崔溥笑着搖頭,「大祁當初南征,先帝便問過老夫,老夫雖說也不願意多傷任命,但也知道,拖着並非好事,於是便沒攔着,只是先帝在位,手段高明,手腕強硬,即便是這六國同時皆反,想來先帝也有辦法應對,所以對這些亡國之民,先帝渾然不在意,以至於在這二十多年裏,民心未得,既然未得民心,如今局面,自然是肯定會出現的。」

    「而六國之中,南楚有你在,有你做的事情在,這些民心便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歸攏,而都在你身上,換句話說,你若是之前不做些什麼,或是從此銷聲匿跡,南楚還有可能在若干年後,融入大祁之中,可是如今,南楚是最不可能融入大祁的地方。」

    崔溥直白道:「你還能活多少年,南楚就會帶着你的影子存在多少年。」

    一人影響一國,這種事情有過嗎?

    當然有,那就是千年之前,大寧皇帝對於大寧王朝,便是如此。

    而如今的顧泯,在世間的名頭越響亮,那些百姓對他的寄望便會越大,便越是洗不掉他的印記。

    「反倒是其餘五國皆反,唯獨南楚沒有動作,才讓人意外。」

    顧泯沉默不語。

    崔溥微笑道:「你雖然還不願意向前,但是梁照已經想明白其中關節了,而且他如今沒得選,便要逼着你選了。」

    顧泯皺眉,輕聲道:「我也不得不選了。」

    南楚的百姓會被征着開往前線,這就是過了顧泯的底線,梁照也知道這是在逼着顧泯,可是他不怎麼做,在如今這局面,要是大祁的百姓還看到有那麼一塊地方超然世外,也不會接受的。

    所以梁照不得不做這件事。

    而不得不逼着顧泯。

    「崔夫子為何選我呢?」

    雖然看起來崔溥並沒有太多選擇,可是最為重要的是,他們本來就可以不選,等着塵埃落地,雖說事情可能更不如預想一些,但好歹要簡單一些。

    顧泯看着崔溥,目光炯炯。

    崔溥笑着點了點頭,顧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其實事情就能夠有好說的了。

    「天下之事,無非是一個適合和不適合而已,你在這裏,正好適合,而不是老夫選你,而是你很適合。」

    崔溥笑道:「說起來,你把他當成交易,也未嘗不可,崇文樓付出的,一定會比得到的少很多很多。」

    顧泯淡淡道:「洗耳恭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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